付行云以前就最讨厌他这样的神色,好像自己在他面前变得格外渺小,他是家学渊源、才华横溢但不得志的艺术家,而自己就只是个挖空心思想红的孤儿,没有底蕴没有学识,只有一张漂亮的皮囊。
闻逝川转身又要走,付行云简直要气坏了,不想让他走,就想明明白白吵一架,伸手就去抓闻逝川的衣服,闻逝川反手扼住他的一只手腕,付行云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只是他一动,闻逝川又把他制住了。
闻逝川手大,将付行云的两只细细的手腕扼在一起,一用力,付行云就挣不脱。他气红了眼,上嘴就要咬。闻逝川知道他牙口好,虎口上还有他咬的陈年旧疤,一手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嘭”一声把他摁在门板上。
付行云被撞得浑身一震,后背屁股都疼,他最怕疼了,本来以为这些年来这个怕疼的毛病早就改了,但这会儿他发现,他还是受不住一点儿疼。
他气得眼眶发红,就这么朝上瞪着闻逝川,鼻头也是红的,猛地挣了一下,闻逝川收紧了手,付行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也不掉下来,就在眼眶里转,睫毛湿漉漉的,他说:“你干嘛,很痛啊!”
俩人离得很近,闻逝川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一双眼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和沾了晨露的花瓣一样,湿漉漉的。
“叩叩叩——”有人敲门,估计是听见动静了,“怎么了?闻导?付老师?还在里头吗?”
付行云呼吸一窒,闻逝川先他一步开口:“还在,没事儿。”
外面的人听见没事儿就走开了,只留下他们俩,姿势尴尬地在门后。付行云背靠门板,两手抬起,手腕被闻逝川攥在手里压在门上,从背面看,闻逝川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住了。俩人身体贴得很近,呼吸相闻,闻逝川的手松了劲儿,付行云转了转手腕,他皮肤白,手腕上的一圈红格外显眼。
他推开闻逝川,将衣袖放下来遮住,戴上墨镜遮住红眼圈,整理好一切之后,发现闻逝川还在那儿站着。
“还想吵架吗?”付行云问。
闻逝川没说话,只是抬手用拇指抹掉了他脸颊上没擦干净的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付老师身软嘴硬(。
*“大众审美都是臭狗屎”这句话我第一次听到是在孟京辉的话剧《琥珀》,是讽刺娱乐至死的,当时很振聋发聩,后来心态平和了(可能是人到中年了),觉得没啥,爱大众审美的就去大众审美,爱文艺小众的就去文艺小众,爱咋咋,娱乐不娱乐至死也不是我们能决定和扭转的,快乐就好。
第15章 我爱你
其实付行云并不想哭,他只是控制不住泪水,情绪一激动,眼泪就自个儿流下来,老毛病了。闻逝川就像是一个病原体,和他分开之后一切都好好的,一和他再见面,怕疼爱哭全部都去而复返。
付行云痛恨自己身上这些软弱的毛病,他总希望自己是没有破绽的金刚不坏之身。
他还记得他们吵架吵得最厉害的那一次,那是腊月寒冬。付行云瞒着闻逝川应邀去参加了一场巡演拼盘演唱会,当然,只是作为热场的歌手,给那些已经过气的走穴歌手开场。
本来主办方邀请的是锣哥的摇滚乐队,但他们都不屑一顾,拒绝了。
付行云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脑回路,虽说只是筹备简陋的拼盘演唱会,估计还会和什么楼盘的开售仪式并在一起搞,演唱会上却都是正儿八经的过气歌手——红过的那种,主办方是一家娱乐公司,付行云还特意去查了。
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能搭上线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他们不愿意做热场歌手,付行云也不愿意。他也不喜欢不被注视的感觉,他以前在酒吧驻唱的时候就已经受够这种感觉了,但想要出名就要抓住一切机会不是吗?
他找了个借口偷偷出门去,自己在简陋的后台化妆,穿着单薄的衣服,冷得瑟瑟发抖、嗓子发紧。唱歌并不算是他的强项,但他自己学了点吉他,声音条件也还可以,在台上自弹自唱也算是能看,只是台下基本没有人听他的,他的歌声被淹没在了观众席噪杂的人声里。
唱完后,付行云并没有走,他一直等到整场演唱会结束,主办方组织了酒宴。这本轮不到他参加,不过他长得好,又有礼貌会说话,也就被带上了。
付行云从没有出席过这样的场合,但他心里的那股想红的劲儿支撑着他去搭话敬酒,有点过分殷勤了,但谁不爱被漂亮的年轻人奉承呢。酒席上最有分量的也不过是娱乐公司的一个中层管理,但付行云那时候哪里懂呀,敬了几杯酒,那个头秃了一半的中年男人就醉熏熏地说公司最近在筹拍一个剧,看付行云的形象很合适。
可能是喝了点酒,也可能是野心看到希望,付行云整个胸腔都热乎乎的,不再冷了。
饭后,即使是平时酒量还不错的付行云都有点脚底发飘了,那个秃顶的男人抓住了付行云的手,是那种让人恶心得不行的抓法。付行云浑身一颤,猛地甩开了。
付行云把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在衣服上反复磨蹭那块被触碰过的皮肤,他见面前这个男人已经冷下脸了,他心里惴惴,小心问道:“刚才您说的那个电视剧”
那男人冷淡地扫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看脚边的垃圾。
“再说吧。”
席上的所有人纷纷打车或者开车离开了,只剩下付行云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饭店门口。下雪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冻得他止不住地抖。刚才还仿佛触手可及的梦想,一下子就变成了被戳破的肥皂泡,泡沫水溅他一脸。
付行云被一阵冷风吹得一激灵,发现突然有道黑影快步走过来,一把将他面前那个秃顶男人推开,那男人踉跄着后退,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骂骂咧咧地就要站起来。
是闻逝川。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表情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冷,一脸戾气,弯腰揪着那男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一些,另一手已经捏了拳头。付行云吓了一大跳,生怕他闯祸,忙上去抱住他的手臂,不住地劝他:“别打架咱们走吧,什么事也没有”
闻逝川看着那男人,刀子一样的眼神直接把他的粗话堵回了嗓子眼里。闻逝川手一松,那男人又重新摔回到雪地里,付行云忙拉着闻逝川走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付行云不免心虚,嗫嚅着说道:“你怎么来了啊”
闻逝川一言不发,将黑色的长羽绒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衣服还带有他的体温,付行云一下子就暖了起来,只是鼻涕止不住地往外淌,鼻子一吸一吸,鼻头通红。
他们默默走回去,闻逝川走在前面,付行云跟着他的脚印走在后面,没有牵手。
走到半路,付行云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他们租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处了,狭小的巷子里,地上脏兮兮的积水被冻得蒙了一层霜。闻逝川沙哑着嗓子问道:“马上就要去拍电视剧了是吗?我有没有坏你的好事。”
他都听到了。
付行云有一点心虚,又有点无地自容,他大声说道:“我不知道他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他一牵我我就甩掉了。”
闻逝川面无表情地说:“你就这么想出名吗?”
付行云被他踩到了痛处,声音尖利地反问:“你不想出名?那你一天到晚拍个什么劲儿?”
闻逝川显然也被他踩到了痛处,像只困兽,原地踱步,薄薄的积雪被他踩出凌乱的脚印,他说道:“你想这样出名吗?拍那些没有营养的电视剧?走穴给别人热场?根本没有人在听你唱什么,没有人在意你要表演什么!”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了,付行云一点儿也不想表现出软弱,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