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长宁又安静了,再也没有一点儿声音,谢燕鸿急切地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了他缓而沉的心跳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谢燕鸿抱着长宁,睡过去了。
他感觉自己只是刚刚合上眼睛便惊醒了,醒来时天都已经微亮,一缕晨光透过佛窟的石窗,投到了佛像的脸上。谢燕鸿望着那缕光,愣了好一会儿。他在想,见到凡人如此挣扎,慈悲的佛心里在想什么呢?
“小鸿......”
长宁仍旧紧锁着眉头,紧闭着眼,仿佛困在了醒不来的噩梦里,谢燕鸿的名字是解梦的咒语,所以他才这样一遍一遍地叫。谢燕鸿再次附耳去听,长宁干燥起皮的嘴唇磨得他耳朵一阵刺痒。
“好......好渴......”长宁说道。
谢燕鸿翻身起来,拿出水囊,拔开塞子,晃了又晃也倒不出一滴水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晕头转向,小声呢喃道。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小乌身上,从行囊里摸出了之前所用的弯刀,刀刃仍旧雪亮,泛着寒光。他将左手的衣袖撩起,毫不犹豫地在小臂上划了一刀。刀太锋利了,划开皮肤后,过了一会儿,血才迅速地涌出。
谢燕鸿将流血的手臂横在长宁的脑袋上面,让血液滴落在他的嘴巴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燕鸿眼前一黑,彻底地晕过去了。这几日的跋涉,让他身心俱疲,浩瀚无垠的库结沙以它的神秘惩罚了不自量力的凡人。不需要多大的风沙,仅仅是无边的孤寂,就足以让人崩溃。
脑海中的弦始终绷着,谢燕鸿短暂地醒过又晕,也不知是天又黑了还是他压根儿睁不开眼。
但是他又能看到月光投在佛像的脸上,满是悲悯。
他身边有数点火光,好似妖魅举火,围绕着他上下闪烁,灿若繁星。他似乎真的见到了妖异的鬼魅,他恐惧地闭上眼,挪动沉重的身躯,挨在长宁的手边,昏昏沉沉,不知此时是何时,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恍惚间,他久违地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连同长宁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浮生若梦,死亦何惧......”
死亦何惧。
作者有话说:
“库结沙”取自河套平原黄河南岸的库布齐沙漠,地貌和气候之类的我在基于现实基础上瞎编的。
发出奇怪声音的是库布齐沙漠中的银肯响沙湾,因为一些很科学的原因会发出声音,具体还未有定论,感兴趣可以去查查。
末尾火光是磷火,描写来源是玄奘所写的《大唐西域记》中对戈壁荒漠莫贺延碛的描写,特别美,原句是:夜则妖魅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时若雨。意境很玄妙,玄奘在极度缺水的环境下见到磷火,产生幻觉,妖魅既是他的想象,也是他的心魔,他战胜了心魔,坚定西行,“宁可就西而死,岂能东归而生”。
当初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脑海中就想到了这一章的情节。
第五十六章绝处逢生
谢燕鸿觉得自己仿佛沉浮在汹涌的海上,时而被抛到浪头,稍微有一些知觉,能听到狂风肆虐,马儿哀叫。时而又被压到海底,一片漆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用胡语说着什么。
谢燕鸿很着急,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难道最后还是落在狄人手里吗?
着急归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到有水灌进他的嘴巴里,那一口水,有如甘泉,濡湿了他干裂的嘴唇,他近乎贪婪地喝着,喝到肚子鼓胀,总算恢复了一些意识。
谢燕鸿脑子里的那根弦始终绷着,一抬手,扼住了喂水的人的手,定睛看去,跪坐在他身侧拿着水囊的是一个胡人少年,看着和恒珈身形相似,但相貌殊为不同。恒珈虽是胡人相貌,但也能看出是胡汉通婚所生,这位少年和乌兰他们更像一些。
那位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胡语。
谢燕鸿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不是狄人所说的胡语,更像是乌兰他们所说的羌人胡语。他喉咙嘶哑,清咳了好几声才发出声音来,嘶哑着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用生疏的汉话,磕磕巴巴地回答他:“我、我叫.......我是阿羊......”
谢燕鸿大喜过望,坐起来,说道:“你是长宁的家人!是长宁的外公叫你来的吗?我们是不是离什贲古城很近了!”
阿羊眨巴着水汪汪的绿眼睛,艰难且认真地讲了一长串,谢燕鸿听得很艰难,但绝处逢生的希望让他激动极了,不厌其烦地问和听,最后听懂了。
长宁的外公见狄人动兵,猜想中原必有异动,长宁又久久未归,知道有可能出事了,就让阿羊在什贲古城的附近查看,看能不能见到长宁的踪迹。阿羊在库结沙的边缘,见到了乌兰的四蹄踏雪黑马,知道有蹊跷,黑马有灵,带着阿羊来到了这个库结沙边缘的佛窟。
谢燕鸿大感于黑马的灵性,黑马此刻就站在小乌的旁边,两匹马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互相亲呢地拱对方的脖子。黑马的后臀上有鞭打的痕迹,料想是恒珈抢走黑马后,黑马不听他的使唤,甩下恒珈独自走了。
想到恒珈,谢燕鸿马上又想到了横在他们脑袋上的刀——狄人的追捕。
他想站起来,但腿还是一阵发软,他只好坐在地上,探身去看长宁。长宁应该也喝过水了,嘴唇湿润,只是依旧昏睡。
“他以前试过这样吗?”谢燕鸿问道。
阿羊摇摇头,说了几句胡语,马上又反应过来谢燕鸿听不懂,烦躁地挠挠头,换成汉话慢慢说道:“阿公给他扎针,扎针就好了。”
谢燕鸿这下来了力气,扶着洞壁站起来,说道:“那我们快一点。”
他们二人合力,再次将长宁架到黑马上,阿羊自己骑一匹马,谢燕鸿骑着小乌,准备离开这个佛窟。谢燕鸿打头,可是小乌却踟蹰不前,才踏出洞窟,便打着响鼻后退。
阿羊忙道:“嘘——”
谢燕鸿勒住马,努力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出些动静,却听不出来。反而是阿羊,耳朵和长宁一样的好,皱着眉头,简短地说道:“有马,还有人,很多。”
这时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呢,答案呼之欲出了。
打头的谢燕鸿一停,后面的两匹马都停了,谢燕鸿回头看了一眼,伏在黑马上,毫无生气的长宁。不知道他的头疼不疼,有多疼,也不知他这样昏迷这么多天,会不会伤及根本,毕竟他这几天,一口吃的都没下肚,喝的水也不多。
库结沙这样大,若要躲开狄人,就要和他们绕圈子,凭借识途的黑马,还有阿羊,要绕开狄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
但是,如果狄人抓住了他,那么长宁作为随从,根本没有大费周章继续搜捕的必要。
电光火石间,他就下定了决心,这中间几乎没有动摇。
他对阿羊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长宁去什贲古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