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慢慢老去,生命也在慢慢消失。
其实注定是要死的。
皮囊腐烂,变成枯骨。
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是她泪如雨下,在谢柯的发间。
用尽全力撕心裂肺在心中的绝望,说出来,只余颤抖:“可我还是好怕啊。”
我好怕啊。
怕死去,怕疼痛,怕孤独,我好怕啊。隐忍十几年,这种恐惧如影随形,终于说了出来。
“我好怕啊。”
她的手指用尽全力cha着谢柯的肩,指尖发白。
“我好怕啊。”
她哭了起来。
谢柯听着她的哭声,心底某一个角落,也轻微地抽痛起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
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但谢柯却像是被一盆冷水直接临头浇下——想到了难以相信的一个点。
琼初一直再说怕,一直说。
那出口处,漆黑似深渊。
他的思维清晰而冷静,说:“出去,对你来说,根本不是生路,是吗。”
离开这个密室只有一步,但他怎么都不敢踏出。
回忆起琼初刚才的种种神情,这种想法越发真实。
琼初在他背上,哭也哭够了,五脏肺腑都在咳血,声音飘渺而荒凉:“来不及了啊谢哥哥。姬千夜在我身体里中了毒,无论离不离开这里都是要死的。”
谢柯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往前。
琼初手指冰凉,忽然低的笑了一声。
她松开手,从谢柯的背上下来,在后面踮脚,用手捂住了谢柯的眼睛:“别看我,谢哥哥。”
她扯下了自己的一段袖子,遮住了谢柯的眼。
“别看我。”
在这最后容颜凋零、青丝成雪的时刻,她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丑陋的模样。
谢柯的视线一片黑暗,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像一座雕塑。
琼初提着那盏灯笼,笑着说:“我死后,会化成一团火。谢哥哥,你跟着火,就能找到姬千夜。”
花灯早就已经不亮了,她的皮肤也苍老,变成黄褐色、黑斑点点。
银发垂至腰间,她提着灯往洞x,ue外面走。
只要踏出那一步,这错乱荒茫的一生就该结束了。
明明该欣喜,明明该释然,但她紧咬牙关,响起的,只有吸鼻子的声音。
就这样死去也好啊。
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苍老,没有看见自己的丑陋。一切留在最鲜活美丽的时刻。
挺好的啊。
谢柯没说话。
他感觉世界不真实。最初的酸楚过后,心里也归于平静。
等到脚步声消失,一切声音淡去。
谢柯用手摘下了束缚眼睛的那一快袖子。
他还未睁开眼,却就听到一声崩溃的哭声。
“不——!”
是少女绝望的哭声,她踏出最后一步,却突然反悔,死亡濒临让大脑一片空白,但那种不甘心却强烈地叫她眼眶血红。
不甘心啊。
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滴泪都在诉说!
她不甘心啊!
谢柯就看着,琼初在穿过洞门口的那一刻,突然转过身来,那一眼血红,眼中的泪水大滴大滴落到地上。
她抵死挣扎着他看不见的力量,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
她用苍老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泣不成声:“不——!我后悔了——你看我一眼!谢知非!你看我一眼啊!”
撕心裂肺地哭声:“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吧。
这黄泉路上最后一程。
看我一眼吧。
记下我此刻最后的模样。
求求你,看我一眼啊。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紧抓着他才能立正身体。
白发如雪,脸上苍老丑陋,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谢柯被她一抓,整个人抓愣了,愣愣看着她。
如她所愿,最后一眼。
看她泪如泉涌,看她通红眼眶。
看她白发成灰。
看她皮r_ou_腐烂。
看她白骨倾塌。
——“谢知非。”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执着于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执着于一个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
——“可是,你真的,是我唯一一个想要执着的人了。”
记忆翻滚,一层又一层,每一幕都是模糊又虚妄的。
是赤阳宫前,少女晨露里娇笑。
是红枫路上,美人鬓上别生花。
是她古桥之上含泪的笑,以及最后,生死隔绝之刻、疯狂的哭喊。
“谢知非,你看我一眼啊!”
谢柯闭上眼,那种藏在心底的很深、很深的绝望,因她而回忆起。
再睁开眼,已经是一片血红。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眼,丑陋而绝望,并不美好。
化成白骨,化成飞灰,消散在世间。
但他却像是大梦一场,醒时怅然而迷茫。
那盏灯啪地掉在了地上,谢柯后知后觉低头。
这盏荷花灯已经破烂不堪,长长的流苏沾满了血。
——我且问你,何车无轮?何猪无嘴?何书无字?何花无叶?
——风雨同心。
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
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少女爱慕罢了。
风车无轮,雨珠无罪,桐树无字,心花无叶。
直到在琼初消失的地方,缓缓升起一方青色的火焰,谢柯才回过神来。
那团火焰亲昵地在他身侧转圈,最后轻轻浮在他指尖,像是一个亲昵的、温柔绵长的少女的吻。
谢柯心情很复杂,他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眸里的情绪:“何苦呢。”
何苦执着。何必执着。
问的是琼初,也是自己。
老之苦。
老之火。
青火一部分慢慢被他吸入体内。另一部分则往外面飘去,谢柯紧随其后。青火横冲直撞,绕了好几个弯,将谢柯带到了另一个黑魆魆的通道。
唯一的光是青火发出的,照着周围的石壁,上面刻有浮雕,栩栩如生。
通道很长,越走近,越心烦意乱。
青火突然又一个急转弯,谢柯皱眉,跟上它——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他忙急刹车,用手扶着旁边的墙。
扶墙扶空,却一只冰凉的手接住。
那只手的主人帮他站稳身形,黑暗里传出熟悉的轻嗤声。
谢柯抬头:“沈云顾?”
青火照出沈云顾冷淡的眉宇,他浅蓝眸子里几分讥讽的笑:“走个路都会跌倒,你还跟我说分开,一个人走。”
谢柯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只是轻声问他:“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沈云顾漠然道:“走到这里的。”
谢柯看着他,很久。
走到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么。
惊艳四方的绝世天才。
永恒不变的白衣如雪。
他恍惚间忆起。
银丝林里真真切切的凤凰叫声。
会有那么多巧合么?
不归境里,贺青被神谕诅咒的永生,怎么可能,被人随随便便结束。
五行通神,连他都不甚了解的阵法,他又是如何得知。
谢柯低头,唇角似有若无勾了一下,乌黑的眼眸里冷静而疯狂。
不可猜,不愿猜,不去想,不敢想。
但是这条青火所引的路,是上天给他的最后求证的机会。
即便没有到达,他隐隐约约也已经猜出了终点会是什么。
沈云顾见他不说话,问他:“怎么了?”
谢柯的头脑一片空白,但是声音冷静得出奇:“沈云顾,我不能走了。”
沈云顾语气平静:“脚崴了?”
谢柯点头,他只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对,你背我吧。”
沈云顾的眼眸一瞬间睁大,素来疏离冷漠的脸上错愕和慌乱一闪而过。
他被谢柯这话噎了一下。
谢柯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那种被琼初所牵扯出的绝望越发深刻,从骨子里,从血液里,他现在,连呼吸都感觉到了痛楚。
沈云顾很快便恢复神情,浅蓝眼里眸光冷淡:“耍我好玩么。”
谢柯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沈云顾却忽然上前来,靠近谢柯。
谢柯微愣。
突然感觉腰间被一双手搂过,然后身体一空,竟是被沈云顾直接抱了起来。
他惊愕抬眼,对上的是沈云顾泠泠落下的眼。
“抱你可以么?”
“”
谢柯抑制不住了,笑起来,一手揪着沈云顾的衣裳,在他怀里笑出了眼泪,泪光里,所见到的,是前世斑驳陆离的岁月。
他的手骨处发白,浓密的睫毛之下,眼眶通红,红得近乎要滴出血。
沈云顾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柯说:“跟着青火。”
沈云顾听出他声音不对劲:“你的声音”
谢柯没有回答他,却是喊了他一声:“沈云顾。”
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战栗。
他的声音没由来得让沈云顾心中一痛,抽丝般,很难受、很难过。
谢柯轻声说:“我想,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最开始那么想要杀我了。”
沈云顾挑眉,他听不懂谢柯在说什么,但心却莫名慌乱,声音冷淡:“你别说话。”
谢柯闭眼,唇角自嘲地勾起:“你没有病,一直有病的,是我。”
沈云顾:“你现在才有病。”
谢柯咬唇,将那口心头涌上喉间的血含住,咽下。
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
他的手按住沈云顾的肩,深呼气深吸气后,冷静说:“我耍你的,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沈云顾今天却没有为难他,在青火到达终点后,站定,将他放了下来。谢柯腿根本就没有受伤,落地的一刻,他却觉得很无力,暗中悄悄扶住墙壁才稳下来。
青火在一扇门前停下,那扇门三米多高,浮雕绘百鸟朝凤,壮丽而大气。
沈云顾站在前方。
青火努力往门里面钻,终于,缓慢地,一丝白光从殿门的缝隙里露出。
这扇门,打开了。
沈云顾站在光中,青丝如瀑,极浅的眼眸似神祗般无情无欲。
雪衣无尘,也真如神祗临世。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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