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锦超不理睬,在水里走到他身后。
「拿去吧。」
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又湿又软,苏绵超转过头,眼帘霍然跳入绵涯精干结实的上身,猛地一愣。
下一刻,他才意识到绵涯递给自己的东西,正是绵涯脱下的上衣。
「穿上。」看苏锦超还在发愣,绵涯把湿漉漉的衣服往苏锦超头上一丢,转身走到水牢的另一个角落,两手抱起在胸,闭起眼睛。
苏锦超很惊诧这粗鲁的混蛋居然也有如此仁义的举动,这样绵涯不是会很冷吗?
不过求生欲占了上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衣服套上了,有一件遮体之物,总比没有要好。
但实际上一层已经湿透的衣服并不能带来多少热量,穿上后,苏锦超还是觉得自己在发抖。
看来真的需要和绵涯这个「难友」商量一下逃离的方法。
估计绵涯也不喜欢被关在水牢里吧。
「喂。」
感觉到人在水里移动时水波的荡漾,绵涯知道苏锦超已经磨磨蹭蹭到了自己身边,所以一听见苏锦超的声音,他就睁开了眼,看着穿上自己衣裳的苏锦超。
衣裳有些大了,这小子个子比自己矮,肩膀也不够自己宽。
可是沾湿的布料贴在肩上……唉,挺好看的……
苏锦超摆出一副商量的模样,冷咳一声,「嗯,我们要想个办法逃出去。这里的水真是冷死了。」
「这是地脉的水,比阿曼江水冷得多。」
「怪不得这么冷,真要命。不过现在没工夫说这个水,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怎么才可以逃出去?你想到法子没有?」
面对苏锦超急切地询问,绵涯一点反应也没有,两眼一闭,又继续养神,气得苏锦超咬牙切齿,用手去推他的肩膀,「喂!我问你话,你聋啦?」
绵涯没好气地扫他一眼,「我不是和关你的人串通好了,要对你用诡计吗?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帮你逃走?」
苏锦超顿时被他堵得没话说。
绵涯看他脸色冻得发青,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写满失望,不禁心肠一软,再没有吊他胃口的兴致,开口说,「现在还不能行动,上面的看守随时会透过栅栏窥看我们,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会换班,那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只有到那时,我们才可能找到逃走的时机。」
苏锦超眼睛大亮,忙问,「怎么逃?墙壁这么滑,又高,你可以爬上去吗?」
绵涯说,「再等两个时辰,你就知道了。现在告诉你也白搭。」
苏锦超叫苦道,「两个时辰?一个时辰都很难熬,冻死了。」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绵涯瞅他一眼,皱着眉问,「你穿了我的衣裳,还是很冷吗?」
「当然!你那件破衣裳……」苏锦超猛然止住,想着人家毕竟好心好意把衣裳脱下来给自己,虽然太薄不抵寒,还是没理由抱怨,便转口说,「很有用。不过就是水太冷了。」
绵涯在水下抓住苏锦超的手一握,果然冰凉凉的,一点热意都没有,知道他这种公子哥儿,和自己这种常年在苦寒环境下练武的人是不能比的。
他只是为了试探对方的体温,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正准备松开苏锦超的手,却不料苏锦超在如此冰冷下碰到一个暖烘烘的东西,哪里肯轻易放开,自动自觉地反握紧了绵涯的手,不肯让他松开。
绵涯心里一颤,目光往苏锦超那边一瞄,原来苏锦超也正眼睛亮闪闪的瞅着自己。
那种亮闪闪的目光,俨然就是冰天雪地里看见一个大暖炉的兴奋。
即使这只暖炉不是那么完美,也曾经害他狼狈了许多次,可是——暖炉毕竟是暖炉,他正急切需要。
「借光。」苏锦超喃喃一声。
绵涯正要说话,一个冰凉凉的身子就已经挨过来了。
大剌剌地靠进还在发愣的绵涯的怀里。
两具身躯间的水被挤出去,直到两人的身体尽最大的程度紧贴,肌肤之间,只隔了苏锦超身上穿的那层薄薄的衣料,绵涯身上的热一下子就透了过来。
「嗯。」苏锦超觉得自己简直被火烤着了,温暖惬意之中,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极舒服满足的呻吟。
绵涯却觉得自己像听见了一道炸雷,震得浑身都哆嗦了。
那绝不是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牙齿莫名其妙就打起颤来,苏锦超贴在他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
冰冷,却软若无骨的迷人,毫无防备的简单。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也有点用处,身子居然这么热,本公子……」
「闭嘴!」绵涯一声低吼。
他似乎有些恼火,好像最终还是着了那个整天胡思乱想的丞相的道,可是恼火之中,似乎又带着一股新鲜的惊喜。
他感到苏锦超贪心不足地还在往自己怀里挤,恨不得连背部都能贴上自己的身体,低声说,「你别动来动去,真是一条小肉虫。」
「混蛋!你说谁是小肉虫?」苏锦超不忿地抬起头抗辩。
「就是你。」绵涯毫不犹豫地丢了答案。
然后抬起双手,把苏锦超抱在怀里。
果然,有了他的手臂环护着苏锦超的背部,传递着热量,这贪图享受的小子顿时乖多了。
窝在绵涯的怀里,就像怕冷的猫儿,窝上了一个大暖炉。
第四章
这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余浪当东边的天际露出第一丝微光时,就睁开了眼睛。
他总是睡得很浅。
和别人不同,他讨厌睡得太沉,过于舒服的睡眠会让他失去应有的警戒,这是余浪的大忌。
再说,睡得太沉,容易作梦。
他不想作梦。
他没有梦。
平常早起梳洗后,他会练一下剑,但今天很特别。他想摸一摸笔。
铺帛,设砚,研磨……
余浪将手中的笔蘸了饱饱的墨汁,笔尖移动到案前展开的贵族书写用的特制丝帛上,却悬空着手,并没有立即下笔。
他的目光凝结在笔尖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着他,又仿佛他只是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最佳的下笔时机。
很快,附着在上面的墨汁顺着微细的毫毛往下,在笔尖处慢慢凝聚,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水珠,在笔尖最下方摇摇欲坠。
余浪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晃动笔杆,那墨滴便悄然滴落。
雪白丝帛上立即出现一团乌黑。
丝帛亲切地接纳了墨滴的所有,让它渗入体内,墨意四散。
余浪就着这一圆墨意,耐心细致地在其四周添加上枝干,他的每一笔都十分用心,似乎他描绘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他全部的人生。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完成了自己的创作。
把笔轻轻搁下,默默端详着刚刚诞生的这幅墨图。
这是一幅让人乍一看就觉得冷寂的老树图。
无山无水。
图上唯一的东西,就是一棵苍老的古树,枝干盘根错节。大部分古树经过年月的洗练,会焕发在天地间挣扎求存的庞大生机,这一棵却绝非如此。
它的树干虽然强壮,还有许多像展开的臂膀直伸天际的树杈,却一片叶子也没有。
老树的右上方,最初由滴落的墨迹形成的地方,则是这株老树在秋天里结出的唯一一颗果实。
但那颗黑色的果实,却只能让这幅画显得更为苍凉罢了。
「你的呼吸很重,是有什么心事吗?」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多时,余浪气定神闲地开口。
从余浪提笔的那一刻开始,到余浪停笔,整个过程中,鹊伏始终跪侍在余浪身旁,一言不发。
但是,他藏在心中的悲痛,还是被余浪察觉了。
「西雷鸣王是我离国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到任何活下去的机会。公子为了离国的将来,违抗王令,不肯把安神石交给大王,其中缘由,鹊伏完全明白。」鹊伏说到这里,沉默了颇长一段时间,忽然道,「可是,公子何必为了一个鸣王赔上自己宝贵的性命呢?公子对离国来说非常重要,应该争取机会活下去才对。」
「你是要我逃走吗?」
鹊伏沉声道,「国事为重,非常关头,又何必在乎逃走的怯弱名声?请公子立即想办法离开王宫,鹊伏会代公子去见大王,禀明安神石在回国途中已经掉进阿曼江,无法奉上给大王。」
一直在欣赏那株老树的余浪,在搁笔后第一次移动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
和平常的余浪相比,余浪此刻的眼神犀利尽去,反而充满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笼罩在他脸上的淡然和冰冷,揉合成极为独特的安详。
「大王会相信你的话吗?」
鹊伏不慌不忙地答道,「不相信又如何?大不了杀了我,也许大王盛怒未息,会下令追捕公子,这就要委屈公子躲藏一阵了。」
「我这些年出生入死,不过是为了离国有朝一日可以统一天下。只要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生死对我来说算什么?」余浪说:「别国的人我早已得罪到了极点,现在还要被自己的大王像追逐一条丧家犬一样追捕,与其如此,倒不如我自行去见大王,亲自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鹊伏忙争辩,「属下敢保证,大王很快就会意识到公子的做法是对的。一旦鸣王无药可解而惨死,容恬悲痛狂乱,大王会找到可趁之机一举铲除容恬,容恬一去,天下还有谁配做大王的敌手?大王会明白公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到那个时候,大王一定会赦免公子,公子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来,继续辅佐大王的霸业,造福离国百姓。」
余浪淡淡一笑,道,「他不会。」
鹊伏愕然,「什么?」
「就算大王借鸣王之死铲除了容恬,夺得了天下,离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统一十一国的强大国家,」余浪苦笑,「他也不会赦免我。」
鹊伏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统一天下的能力,为什么却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余浪像看一个小孩子似的温柔目光,扫过鹊伏,微笑着问,「鹊伏还没有家室吧?」
鹊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点腼腆,低头讷讷,「离国为重,现在哪有工夫理会那种小事?」
「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无关,只是我和大王之间的私怨罢了。等你将来遇见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了。」
没有人,会放过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凶手。
不管那个凶手出于何种目的,甚至给了他整个天下。
这种仇恨,永远不会消失。
余浪对这种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这仇恨宛如一条沾着毒液的锁链,捆得他无法喘息。
他恨,那个毁了烈儿的人。
那个,伤害了烈儿的人。
他恨,那个碎了烈儿的心后,又俘获烈儿,将烈儿作成药引去毒害鸣王的人。
那个无情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发鸣王身上的毒性,面对西雷王的震怒,烈儿应该已经死了吧。假如没有被西雷王或萧家人立即杀死,以余浪对烈儿的了解,那个小人儿,不会在如此巨大的自责下苟活。
余浪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心和绝望,也许刀刃还未加身,他已经被痛心和绝望夺去了性命。
他毁了烈儿。
他痛恨那个毁了烈儿的自己。
这辈子,恨不得把那个残忍的自己,剥皮抽筋。
如果这种失去爱人的恨,能深到连自己都尚且不放过自己。
那么作为大王的若言,又怎么会,放过他余浪呢?
就算把天下给了大王,大王还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一点,余浪很明白。
鹊伏保持着跪侍的恭敬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浪。
余浪宛如天神恩赐的完美脸庞上波澜不兴,即使在谈及自己的生死时,也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但鹊伏凭借自己在余浪身边多年养成的灵异直觉,感到余浪正在承受着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痛苦。
苍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忠诚,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运却总是对他刻薄到极点。
鹊伏隐隐觉得,公子这次坚持亲自向大王复命而不肯逃生,除了上面说的原因外,还有另一点没有说出口——他已经生了厌世之心。
自从安排了让烈儿去作为诱发鸣王身上毒性的药引后,他常常看见公子这种眼神。
就像,只等待着如释重负的一天了。
振兴离国就是这宽阔肩膀上唯一的重担,如今,只要毁去安神石,确定鸣王必死,离国会得到统一天下的最好机会,公子的内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牵挂了呢?
尽管确实如此认为。
尽管有千言万语的劝告想说出来。
但鹊伏一个字也没说。
没有人可以改变余浪公子的决定,从来没有。他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指向哪里,哪里就只能断裂。毫无商量的余地。
如果这把宝剑指向他自己,结果也只能如此。
鹊伏叹了一声,低声问,「请问公子,那安神石要如何处置呢?藏在王宫里太不安全,公子去见大王后,也许大王会下令搜查王宫。属下是否要把它带出王宫?」
「你以为这种时候,还有人有机会把安神石带出王宫吗?他们正指望着你这样做呢。」
「他们?」
「大王,还有妙光。」
「那也是,妙光公主一向是大王的心腹,说不定受了大王的命令,早就在暗中监视公子和公子的手下。属下最近几天,常常见到她在这附近出现。」
余浪笑道,「这你就错了。在阿曼江一役中放走鸣王,妙光早已和大王生了嫌隙,自从知道鸣王中毒,她恐怕就在琢磨怎么帮鸣王找安神石了,竟然还借着大王的准许,频频和媚姬那个属于容恬的女人来往,就不怕人看出她的心思吗?」
鹊伏冷冷道,「女人就是无用,为了一个远在千里的男人,连国家和自己的亲大哥都想舍弃了。难道大王就没有察觉?」
余浪忽然叹了一口气。
鹃伏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公子会出现这种表情。
「她是我的小堂妹,先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从小就对她异常疼爱,我们这些族中当哥哥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她,唯恐她有一点不高兴。如今,我真的不希望出现你死我活的一幕。所以她在我的住处偷偷搜寻安神石,我没有当场揭穿。大王应该早对她生了疑心,不过既然她还没有做下不能容忍的事,就姑且放过吧。」
鹊伏欲言又止。
余浪说,「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他的语调亲切可亲,却充满了一种慨然诀别的味道,让鹊伏心头一酸,赶紧忍住了。
鹊伏摇了摇头,黯然道,「属下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不问也罢。不过安神石既然不可能带出王宫,那要怎么办呢?这是一块石头,烧又烧不烂,埋起来还是有被挖出来的危险。万一最终被大王找到,公子的牺牲就白费了。」
余浪现在早就想好了,毫不踌躇地吩咐,「你把安神石取来。」
鹊伏其实早就把安神石带入了王宫,藏在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闻言赶紧去那个地方,把安神石取了拿到密室。
为了避免有人跟踪,来去途中他用了好几种潜入敌国时学会的手法甩开监视者。
离国王宫规模庞大,游廊小径很多,监视者又担心被发现,以鹊伏的本领,要确定没有人再跟踪自己确实不难。
「公子,安神石取来了。」
余浪把安神石拿在手上,轻轻掂了掂。
手掌大的一块石头,不轻不重,看起来也不怎么起眼,谁能想到它对离国的未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呢?谁又能想到,他余浪的性命也和它的存在挂上关系?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奇异的夜晚。
他静夜吹箫,被西雷鸣王邀请上大船,就此骗走安神石,送出沉玉箫,奠定鸣王和自己的死亡。
如果鸣王可以如愿从摇曳夫人处讨来文兰,这个计划就成功了,最催人心肺的一幕就不能出现。
但很可惜,鸣王竟没能顺利接触到文兰。余浪真不明白,摇曳夫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独子的要求不屑一顾,吝惜得连一株自己种植的文兰都不肯给。虽然这种吝惜,让鸣王逃过一劫。
如果不是这样……
烈儿,本不该在这个计划之内。
「公子?」
鹊伏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余浪。
余浪自嘲地一笑。
看来亲自去击碎大王的美梦这件事,还是会对自己造成一点压力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在动身的前一刻思潮起伏,再三想到那个自己已经没资格再想起的人。
「石头不能烧,但可以磨。」余浪把安神石交给鹊伏,「取磨板来,把它磨成石粉,撒在当风的地方。风一吹,再没有人可以找到安神石。」
◎◎◎
「大王驾到!」
若言跨入殿门,正等得无聊的妙光赶紧站起来,喜孜孜地迎接若言,一边挽着若言强健有力的右臂,一边笑问,「媚姬终于抵挡不了王兄的魅力,答应嫁给王兄了吗?恭喜王兄。」
若言问,「谁告诉你她答应本王了?」
「王兄自己脸上就写着呀,」妙光调皮地歪过头,打量着若言五官深刻的脸,「王兄踏进殿门的时候,带着一股久别的畅快呢,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喜事。而王兄又是从精粹宫那边过来,如果不是媚姬的答复,还会是什么呢?」
若言笑道,「你猜对了一半。」
「怎么?只有一半?」
「确实是媚姬的答复让本王心情愉快得不得了,不过,这个愉快,和媚姬是否答应嫁给本王没有任何关系。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妙光想了片?br/gt;
凤于九天27+魂牵梦萦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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