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一直都在逼他,幼年,少年,乃至现在。他从来没有夸过他一句,不管他做得有多完美,有多辛苦。也许,口头上的夸赞是有的,可是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他的父亲在心里从没有真真正正的欣赏过他,有些时候,他甚至是厌恶他的,他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那么,既然如此,他付出的一切都得不到回报,他还有必要做下去么?他不如就为自己好好的过一回,荣华富贵,封侯拜相,他要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不可以!
至少他就是对自己这样解释他的所作所为的,人在做决定的时候,总会给自己很多理由,不管是不是客观,是不是正确,但都是一个很大的推动力。
房门没有关得很紧,有一丝丝的缝隙,阳光从那细缝里照进去,正巧横在里面的红木桌上。七月的阳光很热烈。亮地耀眼,看上去就像要把那张桌子切成两半似的。宣东流后背贴在椅子上,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从头到脚地冷。
门被外面的手推开,那人立在门口,身后一片明亮。阳光肆无忌惮的涌进来,刺得宣东流眼前一片白茫茫。等他视觉恢复清晰的时候,面对面的椅子上已经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人,是他的二儿子。宣珏。
他地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来者不善!
调整了一下情绪,宣东流微笑道,“珏儿。怎么是你?听柳管家说,你今天去了幽州。”若不是宣珏今天去幽州,他也不会挑这个日子让宣潇与梁冰赶去攀山,没想到消息竟然是错的。想着,他心里一沉,这也许是宣珏故意使得障眼法,倘若是这样,那么他现在来见他这个父亲,一定是来摊牌了!
“父亲……”宣珏叫的很缓慢。那个亲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听着令人十分不舒服。“您没想到我根本没有去幽州吧?”他单刀直入。再也不给一点回旋的机会。
可面对他地是宣东流,他一生经历的风浪数都数不清。更何况,面前的还是他儿子。一个他看着长大,深切关注着的儿子。
“珏儿。马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似乎并不怕我知道,甚至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让我知道这件事,对么?”宣东流盯着宣珏,语气沉稳而缓慢,他想让气氛变得不是那么激烈。毕竟他们是父子,不是仇人。
“但是那又如何呢?”宣珏一字一顿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赞成。你永远都不会赞成我!所以。你还是派三弟和四娘去攀山了!父亲。爹!你知道我开办马场是为了什么么?倘若你相信我。不去追查那件事。我也许就不会往那条路上走。可是。我错了。父亲。你由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我。我和芝月在一起。你以为我是图谋卖盐权。我尽心尽力为宣家。你以为我是想做大当家。我一心一意想做个好儿子。你以为我只是虚情假意。我所做地。在你眼里。全都是不好地!”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哗地站起来。按在桌面上地右手。手背上青筋毕露。连桌子都在微微颤抖。
他在控诉。一瞬间失去了常年在他身上保持着地冷静和内敛。“我学茶艺。我学做生意。我结识各方商人。我牺牲了本应该玩乐地时间。我承担了本应该是大哥承担地责任。那么……那么苛刻地要求自己。结果。你……”他一指宣东流。眼里似冒出火来地愤怒。“你却要把宣家交给三弟。那个从来就不管宣家地弟弟。他为宣家贡献过什么?我哪里不如他?你说啊。宣家交给我。又会哪里不好了!”
宣东流冷冷地看着他。宣珏这儿子仍是这样。把自己心里所想地就认为是客观存在地。他冷静。但是固执。他精明。但是狭隘。他聪慧。但是清高。他所有地优点都有其对立地缺点存在。可是他自己看不到。总以为已经做到最好。也许……宣东流叹了一口气。是他自己蒙蔽了自己地眼睛。看到地全是他自己想看到地东西罢了!
“珏儿。你还记得十年前么?”宣东流淡淡问道。声音清冷。如高山上地流水一下子令宣珏从狂热地状况清醒过来。
“十年前?”宣珏皱了皱眉。“十年前怎么了?”
“十年前地今天。潇儿地母亲。我地娘子。左晚晴。她还没有死。”看着宣珏似乎一无所知地表情。宣东流沉痛地摇摇头。这个秘密他为他保守了十年。为了这个秘密。他也内疚了十年。今天终于要往事重提么?只是不知道一旦说出来。会导致如何地结果。而结果是取决于宣珏地。
“左晚晴……”宣珏喃喃说道,“大娘?”是那个笑起来很温暖很开心的大娘?那个不管做什么都能博得父亲欢心的大娘么?啊,是了,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啊,那么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大娘……哼,大娘,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童年的记忆塞满了他的脑海。
自从他懂事以后。就很少看到过娘亲的笑脸,笑容有是有地,只不过是在人前。哪像大娘左晚晴。成天都是那么快乐的笑着。幼时的宣珏虽然不明白其中地道理,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娘不如大娘过得幸福。
直到他自己也不开心了,他才发现不开心的根源,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大娘害的。她在父亲眼里是最好的,她生下的儿子宣潇也是最好地。所以父亲最疼爱他们两个。他们完完全全占据了父亲所有的关爱,父亲眼里只有他们,不管别人做的多好,都比不上他们俩的一根小指头!
嫉妒在他心里疯长,嫉妒也导致失落。他开始做小动作。有时候是扯烂左晚晴喜欢的衣裙,有时候是弄坏宣潇喜欢地小玩意,有时候闯祸了故意栽赃嫁祸给他们。而他本身也更加努力,学堂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比得上他的优秀,就连自小就很聪慧的宣潇也输给他。然而,这些都没有使宣东流转移开他的目光,他始终还是那么的关爱那两个人。常常看着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时候,站在院门外的宣珏只觉得的周围的一切都是黑地,他就像一个路人。一个影子,被视而不见的抛弃在一个角落里。而角落里,还有他一直都不甘心地母亲。
于是。在左晚晴被杀害之后的某一天,就有了如此地对话。而对话。恰好又被宣东流听见。他才发现,自己最爱的女人。竟然是被自己最优秀地儿子设计害死的。那时候地心情不亚于五雷轰顶,震惊,恐惧,后悔,仇恨……五味纷杂的涌来,差点使他崩溃。但是他还是稳住了自己,左晚晴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凶手她也不会复活。更何况,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才九岁,他怎么忍心看着他被砍头!
心痛夹着悔恨,仇恨中又有怜悯,他逼着自己瞒住了一切,逼着自己接纳这个儿子。他年纪小小却有如此狠毒的想法,到底是什么驱使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不能问,他问出来以后,一切都不会再受控制。
而这十年来,他也渐渐懂了,当初是他忽略了他的感受,所以他现在尽可能的委以宣珏重任。然而,到底对他有所保留,所以卖盐权一直都抓紧了没放。可是随着年岁增长,宣珏却更加深沉了,虽然宣东流经常对他讲解人生道理,引导他向善,他表面总是谦逊接受,内在里,却已经如脱缰的野马,越来越难以约束,也越来越看不清。
他失败了!宣东流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用了十年想来改造好这个儿子,想让他不要走上一条错误的路,想让他可以审视自己的内心,从而发现十年前那件事他到底有多错!可惜这个儿子偏偏没有觉察到他的苦心,反而变本加厉!那么,是时候了,就在他面前揭开他所犯下的罪孽吧!到了此刻,就算他不逼这个儿子,宣珏也会逼他!
“是,你,害死了你大娘!”宣东流一字一顿,字字如刀的说道。
天上忽然乌云滚滚,刚才还是艳阳的天不知何时变了。一道惊雷劈空而下,在昏暗的房间里,照亮了宣珏惨白无比的脸。
第一百七十二章谁之过
是,是他害死左晚晴,父亲最爱的妻子,他的大娘====其实那个女子对他是很好的,不管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好玩的,只要宣珏去到他们的院子,她都会拿出来和他共享。她会说好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会唱动听的歌,她还会教他们各种各样的游戏。在她那里,他体会到异常的感觉,与他在自己的娘亲身边是不一样的。他的娘亲,只会督促他努力学习,然后要求他得到父亲的夸赞,她从来都没有像左晚晴那样,关心过他的感受,给他温暖。
然而,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他明明是应该喜爱左晚晴的,却慢慢变成了恨。他也明明是喜欢那个可爱聪明的三弟的,到最后也变成了狠狠的嫉妒。日积月累,情感变成行动,而最终导致那个行动发生的,却是他的母亲,谢琴音。
子不教,父之过,其实也有母之过。左晚晴死后,宣珏跟她母亲谢琴音之间的关系也改变了。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各自谋划,他再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谢琴音,就连这次调虎离山,独自来与父亲谈判,也没有事先透露过。他恨她么?不,相反的,他应该是爱自己的母亲的,不然何来对左晚晴的恨。只是那爱中夹着怨,若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又岂会看着自己的儿子深入泥潭!她为了自己的,为了在宣家的地位,到最后选择了放弃他,任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
还好,那些爱啊恨啊。当丫鬟小梅把自己的刀刺进左晚晴的胸膛时,一切都结束了。那个他喜欢又讨厌地女子消失了,可爱的弟弟因为恐惧悲伤而病了,自己的娘亲如愿以偿了,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而他,在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在茫然里,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宇宙好像是混沌的,他得到了又失去了。
是的。仍然是失去。尽管左晚晴死了,父亲依然没有多关爱他们一点,甚至。他觉得父亲更加不喜欢他们了。幸好,这样的日子并不长,时间总是可以让人淡忘,父亲终于看到他了,他经常来教他读书。教他做生意,甚至出外游玩都带上他。
然而,那时候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懂得分辨真正的感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看得出来。父亲对他有真。也有假,但是为了那份真。他极其努力的付出,他以为一切还能挽救,他一定能看出来,他宣珏才是宣家最优秀地儿子!
可惜地很,他又错了!他为宣家做到这个地步,父亲还是不相信他,不愿把宣家交给他,他还要把宣家给那个什么事都不管的三弟,宣潇!
“哈哈,哈哈哈……”宣珏仰天大笑,笑得仓惶,笑得凄厉,笑得迷惘,原来他的父亲一直都知道是他害死了左晚晴!那么,他这么多年来为何要如此对他?她不是他最爱地女人么?他不是该为了这个女人杀了自己么?
“不,不是我害死她的,害死她的是你,父亲!”笑罢,他一指宣东流,“要不是你偏心,要不是你不公,她怎么会死?既然你爱她,你为什么还要娶二娘,娶我娘做妾!你说,她是不是你害死的?哈哈哈……你看着我干什么,父亲?我说得不对么?那你纠正我啊!你说我哪里说错了?哦,我知道你为什么对三弟那么好了,你害死了大娘,觉得心里内疚是不是?”他脸上是狂欢的笑颜,声音却古怪地嘶哑,就像钝器切着木板,听着令人起鸡皮疙瘩“怪不得要把宣家交给他,原来你是为了赎罪!父亲,你不用赎罪的,你把大娘是怎么死的,告诉他就好了。然后自己再一死谢罪,多好,多干净!”
宣东流看着状如疯狂地宣珏,知道那隐藏已久的秘密终于还是刺激到他了,“珏儿,你说地没错,是为父的没有做好,才导致这样地结果。为父……为父……”他猛地喷出一口血,在房间的青石板上洒了一地。
宣珏呆呆地看着,忘了说话,也没有上前去扶住他。
宣东流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瓶。想要服用。谁料。手一抖。瓶子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宣珏地脚边。
宣珏捡起来。眯着眼睛问道。“父亲。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这是什么药?”
“给我……”宣东流弱声说道。“先给我……”
“给你?哼。给你?我是你儿子。你连生病地事情都不告诉我。你当我是儿子么!”宣珏一步步走进。瞪着他道。“你是在防我什么?防我抢夺宣家?好。你只把三弟当你地儿子。那你现在叫他来送药啊!哈哈。哈哈哈……”
“你!你……”宣东流抚着胸口。面如死灰。眼前地儿子是彻底没救了么?
“你什么?想骂骂出来啊。尽管骂。这么多年来。你大概一直想骂我吧。好。我洗耳恭听!”宣珏慢悠悠地坐下来。把玉瓶放在手里把玩。
宣东流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又哇的一声吐出血来,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
宣珏一愣,轻声道,“父亲?”声音极其小,似乎怕惊吓到什么。
但是没有回应。
“父亲?”他推了推他,依旧没有回应。
“父亲,爹……”他面色大变,走到他身边,用力的推他。
依旧没有反应,他这才确信他是晕倒了,伸手摸他的脉搏,他是懂得一点医术的。半晌,他皱了皱眉,脸色更白,正要抬脚冲出大门喊大夫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
再等等吧,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再等等,他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父亲……他嘴角慢慢弯起来,笑得狰狞,然而,眼泪却缓缓流下来,划过他英俊的脸,滴在宣东流的衣袖上。
我崇敬你,可是又那么深深的恨你!
或许就这样不见,是最好的吧?
父亲,十年前你原谅了我,十年后,再原谅我一次吧!宣家在我手里,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我会让宣家成为黎国最富贵最有名望的家族!
雨,在雷电之后,终于狂暴的落下,瞬间就浇湿了一切。
而宣潇与苏舒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事,前者与梁冰在赶路,后者正好在下雨之前找到了客栈,还在和轻歌,苏韩青说笑,三人点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苏舒喝了点酒,脸上稍有红晕,笑嘻嘻的问轻歌,“想好没有啊?我劝你还是说吧,不然雪崖的仇人你是很难查到了。时间不多呀,你离开明城这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坏事呢。”
轻歌黑着脸说道,“忠义难两全,我算是体会到了,告诉你就告诉你。”
苏舒点点头,“那好,你快告诉我,雪崖除了在姚清新那里做过男宠,还依附过什么富商贵客?”雪崖长得秀美绝伦,姚清新隐约也提过,他曾是别人的家僮。
“其实也就只有两户人家,一家姓王,一家姓戴。”轻歌皱眉道,“苏舒,你坚持要知道究竟这些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明浩从离门出来没多久就去了姚清新府上,在那两家待的时间都不长,难道其中隐藏了什么不成?”
苏舒似乎没听不到他的问话,只是有点神秘兮兮的,低声道,“戴?姓戴?你确定是戴?”
“是戴,怎么了?”轻歌盯着苏舒的脸。
“是那个戴守秋驻明城的府邸么?”她有一次确认。
这次换到轻歌惊讶了,要知道明城姓戴的可不是只有戴守秋一家。他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戴守秋府上?”
苏舒不语,只是心想,既然雪崖在戴守秋府上当过僮仆,以他的性格,决不会无缘无故跑去当人家仆人的,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那么,难道他已经知道灭自己一家的仇人是戴守秋,所以是去收集确切的证据么?但是他毒术无双,既然知道仇人是谁,为何却不毒杀他呢?
“苏舒,现在你该告诉我灭明浩一门的人是谁了。”轻歌又一次问道,他为这事已经查了好久,再也等不得了。
“就是五镇节度使,戴守秋。”苏舒挑挑眉,“你也没想到吧?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
轻歌果然很惊讶,“是戴守秋?他为什么要去灭明浩一家人啊?”
“其实想想也不是太令人费解。”苏韩青这时候插口道,“我们查到雪崖一家本姓时,他的爷爷是催命手时谆,毒术出神入化。而戴守秋虽然是节度使,可他与江湖一直都是不清不楚的,或者在这方面,两人有交集也不一定。只不过不知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灭时家一家人那么狠毒。”
轻歌眉头紧锁,雪崖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他原本竟然是姓时的,可见姓氏这件事十分重要,确实与灭门有关联,所以他才不愿意透露给他听。他想了想,说道,“戴守秋现在树大招风,要查他并不难,我们尽快回明城,到时候我一定要向明浩问个清楚!”
苏舒垂下眼帘喝了口酒,若是轻歌真的能从雪崖嘴里问出些什么,那么就能省下不少力气。可惜啊,她并不看好他,而且回明城后,她和轻歌的关系很有可能会改变。毕竟,她要对付雪崖,这其中不可避免会出现流血事件,而轻歌是雪崖的至交,到时候,他会帮谁呢?或者是左右为难?唉,头痛,她揉揉额角,望着门外的大雨发起呆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制局
哭声,响彻了整个宣家,因为刚才大夫宣布了宣东流的死讯,所以哭得哭,喊得喊,宣家鸡飞狗跳,再也没有安宁可言。这时候,最需要的,莫过于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而这个人,毫无疑问,自然是宣珏。但是宣彬不服,而她的妻冯仙贞也不服,两人脸上泪痕未干,就要出来与宣家的长辈顶嘴,那些长辈包括之前在整个宣家很有地位的三叔公宣泊,宣东流的亲弟宣嘉,还有一些远房辈分较高的老人家。
幸好,还是王玉凝阻止了他们,她虽说也是个性格冲动的主,可是毕竟阅历经验远超自己的儿媳妇。现在宣珏是陆
富福有余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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