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娉婷此刻的模样,醉菊看得最清楚。
两人空手而来,替换衣服也只有两件,一路颠簸,又累又脏。一到驸马府,仿?吩缱急负盟频模一4粘j褂玫亩西,不用吩咐,都出现在最顺手的地方?brgt;
桌上,是娉婷的铜镜,和在王府里使惯了的玉梳。大衣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都是娉婷喜欢的颜色,大小分毫不差。
门内有案几,几上一把千金难求的古琴,旁边放着一个玛瑙缸子,里面放满了五彩的小鹅卵石,骤眼看上,差点以为是满缸子宝石。
屋内熏着香,暖意丝丝,却一点也不闷。
窗台上的花瓶里,斜插若一支新鲜剪下的白梅,盛开的花朵旁,点缀着几颗绒绒的小花苞。
一切完美得令人心寒。
仿?锋虫靡言谡饫镒x诵砭茫另一种更令人心寒的磒馐牵?锋虫靡在这里,一直住下去?brgt;
何侠一早进宫去了,剩下两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熟悉新环境。
娉婷就在后院,她的脸上,已没有了初六当夜,月过中天时悲痛欲绝的凄然。代替的,是朦胧的悠然,仿?肺砹罩着山,让人瞅见一片沉甸甸的绿意,却摸不着它的轮廓?brgt;
这般古怪的悠然,让醉菊不敢太靠近她。
静静隔着走廊上的木栏,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仍很直,挺挺的,醉菊知道里面的肝肠已经寸断了,却不明白她为何还能站得那般直。
醉菊轻叹。
她明白不过来的,除了白娉婷自己,又有谁能明白过来呢?
醉菊再三地叹。离得这么近,看得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心。
隔着廊,醉菊叹得几乎又要忍不住眼泪,她谨慎地举手,抹着眼角。娉婷却在这时忽然转过头来,急切地朝醉菊招了招手。
醉菊简直愣住了。
自从娉婷倒了药汁,伏地大哭后,就变成了一个魂魄似的,不然就像个木偶,再不然,就是高深莫测地不发一言,眸子也没有焦距,醉菊一路来,还没有见过娉婷这般有生气的动作。
虽只是招招手,也叫人一阵狂喜。
醉菊急急拐过走廊,赶到娉婷身边:“白姑娘,怎么了?有什么吩咐吗?还是想吃东西?”
娉婷摇了摇头,警觉地环视左右,见不到外人,才低声道:“在踢我呢。”苍白的脸,逸出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温柔笑意。
在多日的悲伧绝望后,这是醉菊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笑。
“这么快就有动静?”醉菊蹙眉道:“姑娘一定是弄错了,才多大啊,这个月数还未能踢呢。”
“不会错。”娉婷咬着唇:“明明动了一下。”那极微小的表情,在刹那间,让醉菊电光火石般,忆起曾在楚北捷怀里无理取闹的秀丽佳人。
回忆不期而至。
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后,第一次不带着悲哀回来造访。
隐居别院中,散在空气中的梅香,埋在土里的素香半韵。红蔷常常不知跑到哪去,亲卫们守在各处,见面点头寒暄两句,漠然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心肠却很好,也是个细心温柔的人。
厨房的大娘们每日送饭菜过来,亲切地叨叨上两句,知道今天的饭白姑娘吃得香,拿着食盒满足地离去。
楚北捷的身影在哪里,白娉婷的心就在哪里。她弹琴,他静立一旁,抬头低首时,眸光一旦碰上,便仿?诽鸬迷僖卜植豢?brgt;
白雪为背景,如画般美。
此刻回想,醉菊才发现隐居别院中的那段日子,何等珍贵。
纤细的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醉菊才回过神:“哦……姑娘……”
“我不能留在这里。”娉婷轻轻的声音里,带着早已下好的决心。
这个孩子,绝不能让何侠知道。
但现在两人被囚禁在这,娉婷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何侠怎么可能不察觉?
“姑娘,王爷一定会很快来救你的。”
话刚出口,醉菊已经后悔了。
娉婷的表情,像冬日河流上结得薄薄的冰层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仿?匪布淙要裂开了?brgt;
她别过脸,就势在后院中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低着头,让醉菊看不清她的脸色,半日才幽幽道:“醉菊,求你一事……”
醉菊深悔自己嘴快,忙低声道:“醉菊错了,以后再不向姑娘提那个人。”
娉婷这才抬头瞅她,许久,向醉菊缓缓伸出她的手。
醉菊一把握了,跪了下来,仰头道:“姑娘什么部不必说了,醉菊明白的。”
两只白皙纤弱的掌握在一起,越握越紧。
雪纷飞,花坠泪。
越怕伤心,越被人伤心。
镇北王府中古琴已毁,曾被大掌暖暖抚摸的青丝今日再无余温。
你仍是天地心志强弩宝刀,我已非雪月魂魄红颜纤手。
过了中天的月,将入骨相思,碾成飞灰。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什么是锥心之痛。”
已知道了。
痛过一次,便知道了。
痛得并非全无结果,至少腹中多了一条小小生命。这单薄身躯内,心碎了一颗,仍有一颗。
那一颗心虽小,也许还尚未成形,但已跳得如此剧烈,没人能遏制它的生机。
“不管怎样,先要保住孩子。”醉菊轻声道:“姑娘路上颠簸,又忧郁伤心,现在一定要放开心怀,好好吃饭睡觉。我要叫他们弄些补胎的药汤才行。”
“万万不可。”娉婷反对道:“何侠也精通医理,只要知道你弄这些东西,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前最紧要的,是想法子逃出去。”
醉菊眼睛一亮:“姑娘已经想到法子了?”
娉婷蹙着眉,轻轻摇头:“何侠不是寻常人物,要从他这里下手,实在不容易……”
“那……”
“一定要想到办法。”娉婷眸光转逸,焦点忽然定在手边的石桌上。
石桌的边缘,刻着三个小小的篆体字——“驸马府”。
驸马府,云常驸马。
何侠在云常的军权,皆来自于这驸马二字。
娉婷细细瞅那三个篆体字,紧蹙的眉缓缓松开,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那云常公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云常的公主,听说闺名‘耀天’。
灿若春花,端庄美丽。
昔日年纪还小,与少爷一道读书,偶尔先生有事外出,便想尽法子出去串门。去的若是何肃王子府,常会遇上各位王族子弟谈笑闲聊。偶尔说起云常王族的风流韵事,便是两字评价——可怜。
听说那云常王宫内,不但美人数目是四国王宫中最少的,就连大王和王后也不能随意亲热。
偌大王宫,唯一可以同寝的地方,是王后的私人宫殿。
一旦出了那小小蜜窝,再亲昵也要正襟危坐,分处两旁。
“可怜可怜,怪不得云常大王膝下只有一女。”
“这样抑着,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这一众刚刚懂点人事的贵族子弟们言词无忌,啧啧感叹,想到自己身在风俗开放的归乐,郎情妾意,只要水到几可渠成,大叫侥幸。
“公主也是命苦。我们归乐,公主出嫁都住在驸马府里,夫妻天天腻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云常就不同,公主出嫁,却仍要住在王宫,只有要行那风花雪月的事时,才通知附马,说好哪一夜过去。”
“哈!那一个月几次,不全都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只看公主的马车来了几次就行。”
娉婷站在少爷身后,听他们肆无忌惮,早羞不可抑,拉着阳凤,自行到院子里找株翠绿的垂柳,选了大石坐下,聊女儿家的心事。
前事不可追,回首看去,物是人非。
娉婷无奈,只能看眼前。当初谈笑着云常王族可怜的少爷,已是这云常驸马府的主人。
只是这来自归乐的驸马,和深在宫中的耀天公主,到底夫妻恩义如何?
领兵至边境,再潜行人东林,兵围隐居别院,带着战利品返来,如此算来,何侠已经离开公主多日。
夫妻小别,远胜新婚。
相思否?
若是那人,离了一天再回来,便也像隔了一世未见似的,豪取强夺,教人整夜不得安生,求饶了还要连连索吻。
那人……
心猛地一疼,像带倒钩的箭早嵌了进去,如今被人不留神扯了一下。娉婷蓦然惊觉,用指甲暗中狠掐嫩得出水的肌肤。
不要想。
不许想。
再也不想!
深深呼吸,将思绪逼着迫着,转回那“驸马府”三宇上。
何侠取得军权并没多久,要牢固自己的地位,一定要哄好娇妻。这位已经在归乐的宫廷政治中失去家园,吃够苦头的小敬安王,不会不明白公主的支持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何侠会使尽浑身招数,让公主殿下俯首称臣。
回到都城,精神爽利的第一晚,不是最应该用在柔情蜜意上,垂幔床榻处吗?
娉婷沉思良久,转头看向醉菊:“何侠今日一早出门,是进宫见公主吗?”
“他沐浴过后,悉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应该是去见公王。”醉菊想了想:“当然要急着去见,公主说什么也是云常的主人嘛。”
见娉婷露出思索神情,眸子流露出计定的颜色,却似乎又遇到想不通的难题,秀气的眉忽然皱起来,醉菊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想到法子了?和云常那位公主有关系?”
娉婷显然遇到难题,慢慢将头摇了两下,盯着醉菊,又是一番沉默,才启唇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药方,可以暂时改变我的脉息,不让何侠为我把脉时知道真相?一夜就好。”
她本身就精通药理,知道此事真的不易。
这药方要有效,而不能伤害腹中胎儿,而且在囚禁当中,醉菊要什么药材都要通过驸马府的人,何侠怎会不起疑心?
醉菊道:“姑娘考我的医术吗?这样的药方,别说我,就是我师父也是没有的。”
娉婷也没抱多大希望,脸色黯然,低声道:“这是最疏忽不得的关键,没有想好这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醉菊的唇角,却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药方是绝没有的,但我也没说别无他法呀。给我七根银针,保管今夜之内,何侠摸不到姑娘腕上的胎脉。”
“针灸?”娉婷眼中咋喜。
东林神医霍雨楠的拿手绝技,正是针灸。
“不过,这也只能一次,用多了,毕竟对胎儿不好。”醉菊实话实说:“而且针灸之后,脉搏无法像平常一样平稳,会稍呈紊乱。”
“这更好了!”娉婷轻轻一掌,击在石桌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隐隐有了三分从前的光彩,压低声音道:“我正要让何侠以为我病了。”
“但是银针……”
“银针还不容易?何侠吩咐,驸马府中人要待我如主母。”娉婷的视线,悠悠转向小池对面一直探头探脑的两名侍女:“叫她们拿,敢不给吗?”
第四章
雪刚停住的时候,何侠回到了驸马府。
昨天深夜才到,今日却起个大早,进宫见了公主,又为了东林事被众将军困在议事厅里商讨战事,纵使铁打似的身子,也略有了些倦意。
他这位驸马眼中的驸马府,金碧辉煌,却总少了点人气。今日从宫中策马归家,却对它多了一分亲近,也多了一分不愿面对的怯意。
这亲近和怯意,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娉婷在的地方,总会染上和娉婷眸中一样的颜色,回响着和娉婷呼吸一样的频率。
她总能在不知不觉中,渗进别人的每一口呼吸,牵着别人的心,而白己却永远是一副懒懒洋洋,毫不自知的模样。
只有何侠是例外。
十五年相伴相随,何侠自问也能渗进娉婷的呼吸,牵着娉婷的心,他脸色有不对,身上不舒服,兴致不好,都会引起娉婷的注意。那双聪慧的眸子轻轻转上两圈,便能猜出他的心事,于是逛园子也好、弹琴也好、说笑话也好,体贴地为他排解。
有时劝了满心不痛快的他拿起剑,舞一套敬安剑法,娉婷也一边换了袖子特别宽大的裙子来,伴着他的剑,跳一曲缓慢轻柔的“九天”。
灵犀相通,堪怜身边一朵解语花。
天下间的男人,没有几人能有这般福气。
这是属于何侠的福气,曾经。
当娉婷的目光移向他处时,何侠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得到娉婷的关注,是如此宝贵的满足。
原来珍贵的不是琴声低唱,动人的舞,魅人的笑,而是那一分安心的感觉。
原来天生的福气,也天生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这些曾经属于他的福气,难道注定统统都要给了楚北捷?那个敌国的王爷;那个设下计策假装败退,挑拨得何肃向敬安王府动手的镇北王;那个留下离魂宝剑,从此让娉婷怅然若失的男人。
踏上台阶的脚步有些迟缓。
眼前的门槛真高,这是他驸马府的门槛,似乎再高一点,就能把门也挡起来,成了一座结结实实的监狱。
他自愿跨进来的,但不等于愿意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何侠低头,看自己掌中被剑磨出的茧子。他的手,有力而灵巧,知道怎么巧妙的挑砍穿刺,为自己赢取胜利。
四国已乱。
乱世,就是英雄的乐园。
他是天生的将才,敬安王府的出身,更给了他居高临下观测时局的本钱。他天生,该是这攘攘众生最顶端的一个。
但另一个人也有这般雄厚的本钱。楚北捷,也有尊贵的出身,也能文能武,也有治国的才干,也有领兵的细心勇猛。
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使人臣服的气势和风度。
他和何侠,就像归乐的两琴,阳凤与白娉婷,一生之中,总要被连在一起的名字。
阳凤和娉婷从小是好友。
他们两人,却注定是敌人。
娉婷已经回来了,楚北捷得不到她。就像娉婷一样,楚北捷也永远不会得到这个天下。
何侠的眼中,射出毅然之色,昂首举步,跨过驸马府高高的门槛。
匆匆过了前厅,绕过小池的回廊,忽然在石屏风后站住了脚。何侠注视着小亭里的身影。
亭中有石桌。古琴摆了出来,香在一旁默默燃着。娉婷坐在古琴前,无声地抚摸着琴头,仿?匪要把曾经沾染过此琴的任何一丝汗迹,统统细致地抹去?brgt;
看到这一幕,何侠才深深地想起,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娉婷弹琴。
他总是坐得最近的,在一旁看着,美得无法形容的十指衬着古朴的琴,被拨动得颤栗的弦,吐出美妙的音,倏忽就变了破风的箭,清越地向天上射去。
连浮云,也惊艳得不忍离去。
未听到娉婷的琴声,竟已有那么久了。
他不敢惊动娉婷,静静站在石屏后,期待熟悉的琴声响起。那会安抚他疲倦的心,指引家乡的方向。
娉婷却似乎无意弹琴,她只是低头,用指尖反覆摩娑着古琴。若有所失的目光,停在细细的弦上。
香优雅地燃着,暗红色的点,渐渐降到低处,使劲地闪烁几下,终于熄灭了。
“为何不弹?”何侠从石屏后走了出来,踩着雪地上蜿蜒的青砖石块,停在亭前。
娉婷恍若未闻,仍怔怔瞅着那琴。
“这琴是我特意遣人从归乐买回来的,喜欢吗?”
再好言相问,也得不到回应。
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娉婷就再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个字。
她的人回来了,她的心却忘在了东林。
好一会,何侠叹了口气:“晚饭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厨房。这府里养着两个归乐厨子,最会做蒜香肘子和泥绒酱瓜。”
他打算回房歇片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好久没听见你的琴声了。”低声说了一句,回头要走。
“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少爷在雪中舞剑了。”
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侠惊讶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欣喜,低声问:“想看吗?”
娉婷却别过目光,幽幽叹了一声:“少爷不累吗?昨夜才回来,一早就出去了。”
何侠动情地凝视着她,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有你看着,怎么会累?”
剑,温柔地出鞘。
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剑锋处行云流水,气势蓦长,身形快若奔雷。
娉婷倚亭而坐,默默看着。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柔柔一瞅,何侠再多疲累也尽化乌有。
何侠持剑腾空飞跃,转眸处,与娉婷视线对个正着。
一瞬间,安逸的敬安王府,仿?酚值搅搜矍啊?brgt;
一切都没有改变。
爹娘仍在,家园仍在,他曾经努力保护和为之自豪的一切,都在。
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何侠剑走偏锋,使尽浑身招数,要留住在他心中烙下重重印记的昔日。
寒寒北风中,挡不住豪气顿生。何侠一剑舞毕,大汗淋漓,潇洒举袖往额上一擦,笑道:“再来!”
剑锋斜斜向下一挑,蓦然一顿,身形已变,如龙欲飞天,蓄势?br/gt;
孤芳不自赏风弄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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