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的精神慢慢好起来,偶尔也会跟秋琪说笑,不过若看到他来,脸上笑意便即刻隐去,一眼也不瞅他。
有一天他从鼎楼回来,先就赶过去看叶莲,还没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出秋琪咯咯的笑声,中间夹杂着她懊恼的嘟囔声:“好啦,别笑了,人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
秋琪还是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道:“你呀,还是安心将养身体,这些东西那姓燕的自会安排,你着急什么啊?”
“别人做的,怎么能跟自己亲手做的比?”叶莲反驳。
燕君舞站在门外,听到她那软软的声音,不禁微笑,他能想像得到她此刻的神态,撅着小嘴,一脸的娇嗔可爱。想到这里他竟有些不忍打搅她了,却又想看她一眼,便轻手轻脚将门前厚毡帘掀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看进去,便见她正坐于桌前,手里拿了件大红色的小小衣服在那里愁眉苦脸地比划,衣服前面短,后面却又长出一大截,显然是做废了。
“做了娘的人到底不一样啊!”秋琪笑个不停,一伸手将那衣服便夺了过去,拎在手里道,“算了,改日我教你重做一件,这件咱们改改,给你肚里的小娃娃做个肚兜吧!”
叶莲听她这样说,眉头展开,面上便有笑意绽放,雪白两腮上荡漾起浅浅两个笑涡。燕君舞在外面看到,也由不住欢喜,一撩帘子便走了进去,望着她二人笑道:“做肚兜可以另拿布料,这件我看也不错,就留着做个纪念好了。”
秋琪皱眉拿眼瞄瞄他,微微福了一下算是行了个礼,把衣服放桌上叠好,对着叶莲扮个鬼脸咕哝:“说得没错,留着给你做个纪念,嘻嘻……”边笑边就走了出去,留下叶莲一个人与他相对。
叶莲伸手将那衣服卷卷,抱在怀里也不看燕君舞,起身走至衣柜边,把衣服放进去,回身和衣背对着他侧身躺在榻上,依旧不跟他说一句话。
燕君舞呆了呆,还是跟过去拍拍她肩头,道:“该吃饭了,吃完饭再睡。”
她闭目不动,只冷声道:“别碰我。”
燕君舞碰了一鼻子灰,却还不死心,又道:“那就脱了衣服好好睡,这样睡凉了,不单你受苦,孩子也要跟着受苦……”
叶莲仍是不搭理他,手却伸去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
燕君舞坐在榻边怔怔望住她纤瘦的背影,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心酸,知道她已经有了几分松动,便慢慢俯过身去,横过一只手臂抱住她的细腰,脸贴在她背上,含了笑低声道:“叶莲……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胎语
叶莲背脊一僵,不由自主哆嗦了下,想要将他横在腰上的手臂拿开,听到这句话便顿住了。
燕君舞又继续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叶莲伸出去推他的手悄无声息又收了回去,儿子还是女儿呢?她倒是很喜欢顽皮淘气的小男孩儿,却又怕将来长大,会变的跟他一样阴险毒辣。女儿,也不错,但如像她这般无用,将来岂不是便要给人欺负?
“若是儿子最好长得像你,女儿便像我好了……”燕君舞接着在她背后轻言慢语,“听人说,这样孩子将来会很有福气。”
他的声音很温柔,羽毛般轻拂过她耳畔,仿若梦呓,听得叶莲也有些恍惚起来。
“不然……我们再多生几个,你说可好?”
叶莲没有做声,但已没有像前几日那般推开他。
他便有些得寸进尺,贴上前将她整个儿拥在怀内,隔着衣服握住她手臂慢慢摩挲,一边埋首在她颈窝里撷取芬芳。
叶莲咬住唇,忽然反肘朝他腰腹间猛撞,多亏了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手臂按住,调笑道:“嗳嗳……你要谋杀亲夫么?”
她默然不语,过了一刻方低低道:“我不过就是你睡过的女人……又算什么谋杀亲夫?”
燕君舞微怔,站起身苦笑道:“这么久的事,你怎么还记恨着?”
她当然记恨,他做过的每一件坏事,她都忘不了。
门外有侍女询问安置午饭之事,燕君舞应声安排了,便拉叶莲起来,笑道:“好啦,快起来吃饭吧!”
叶莲却也没反对,起身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外厅去。
饭菜已然布好,侍女端来热水,他二人净手完毕,这才入席吃饭。
他不停往她碗里挟菜,不多时叶莲碗里便冒了尖,叶莲不由撇嘴,将碗一推,道:“我不吃了……”
燕君舞便耐着性子劝道:“乖,多吃点,你看你都这几个月了,孩子就没见长。”
叶莲斜他一眼,却也不说话,低头自顾吃饭。几个月,不过就是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的孩子能有多大?他倒是想孩子长大,最好她立刻变得大腹便便,这样便跑不动了。
这天之后,两个人像是和解了。
叶莲看到他虽还是不大说话,态度却已没那么冰冷。
她已经跟着秋琪学会了做衣服,连做了好几件幼童穿的袍服衣裤,样子还不错。
后来还学了几天绣花,大约真是对这个提不起兴致,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大部分时间她都拿来看书,什么经史子集,兵书战法,只要是书,她是来者不拒。有时候燕君舞过来看见,便忍不住笑:“你这都成女夫子了……”随后却又心疼,“你没事便多歇歇,这样看法非看坏眼睛不可。”
叶莲闻言,虽是听话地放下书,嘴里却嘟囔:“人家也是为了孩子好。”
“哦?”燕君舞不由好笑,“原来你这是教儿子,嗳……看来,夫人是打算把我儿子教成文韬武略的奇才啊!”
叶莲低哼一声:“也不要太厉害,只要比过你便好。”
燕君舞一口茶喷出来,伸臂将她搂在怀里,笑道:“夫人高瞻远瞩,为夫佩服之至。”
他晚间时还是来她这边睡,无事时,会陪着叶莲下一盘棋,因怕她劳心,便有意让着她。输了几次之后,被叶莲觉察出来,一怒之下把棋秤都给掀了,说他看不起她,当她是三岁小孩糊弄。
他没奈何,听阿簪说怀孕的女子大都喜怒无常,便只好顺着她心意,认真与她对弈,这下立刻便把叶莲考住,常常一步棋要苦思许久才走得了,她有身孕,自是熬不了那么长的时间,累了便搁下去睡,待睡醒,也要他有空才又能接着下。
于是一局棋便要几天才有结果。
偶尔有时他回来晚了,她多半都已睡着,只剩下案上那局残棋等着他。
一灯低黯,淡淡光影斜照棋盘上黑白两子,他一人独坐棋秤前,手边一杯清茶,却也并不觉孤单,因为不远处的床榻上有她。
心里隐隐生出奇怪念头,只希望这局棋一直下不完,无休无止继续下去才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怎么会忽然就这么喜欢她?他知道,她并不是绝色,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中上之姿,身子单薄纤细,有两条漂亮的长腿。一年多前初见她时,他还很为此挖苦讽刺了她一番,到最后却不由自主吻了她那张勾人的小嘴。
她的唇温温软软,又甜又糯,好像是化了的糖饴,滋味好极了。
就是这样,他还是毫不犹豫想要将她灭口。
却不曾想,这个他以为无关紧要,可以任他生杀予夺的女孩如今竟会成为他不可割舍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惩罚?
或许是因为她的天真可爱,还有拜师大会上那句:他不是好人。所以他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也许他一直便喜欢她这一类的女孩儿,不是很聪明,有些冒傻气,会示弱,却又有些小小的坚持。
只看着她那小模样,他便会想笑,想逗她,捏她的脸,看着她有气不敢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心情便会变得轻松。
久而久之便有些舍不得,也会心疼。
只是如今的她,却已跟以前大不相同,既不天真,也不乖顺,还会动不动给他脸色看,凶起来像只小老虎,他怎么竟会比以前喜欢的更厉害?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两人和解之后,燕君舞的心情变好了许多,议事会上已很难见他走神,晚上睡得也还不错,也有睡不着或是整晚整晚做梦的时候,不过那已经很少。
只有一晚吓到了他,他梦见她忽然就不见了,找遍了整个黑雕城都不见。他在梦里想她还怀着孩子,一个人可该怎么办才好?若是遇到什么危险,连个救她的人都没有。
他那么怕,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进去找她,急的大声呼喊:“叶莲……叶莲……”
她却没有任何回音。
就那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燕君舞被这梦吓醒了过来,醒来看到她还躺在身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伸臂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喃:“叶莲……别走,别离开我。”
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来,然而眼角处却有晶莹的两滴泪渗出,顺着面颊在黑暗里无声无息滚落下去。
日子就这么过去,一晃便是年节,再一晃便到了春暖花开时节。
冰消雪融,外面的枯树抽出嫩绿的枝条,晨间会有鸟儿在枝头跳跃鸣叫,一派盎然春意。
叶莲肚里的孩子已接近有六个月了,却并不是很显,因为衣服宽大,要仔细瞧,才看得出来。
燕君舞为此很是烦恼,问阿簮道:“怎么她的肚子总是长不大?该不会有什么不对吧?”
阿簮觉得好笑,原来再英明的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便道:“你叫她多吃点不就成了。”
回头他便逼着叶莲吃这样吃那样,逼得紧了,叶莲也受不了,两个人没少为此闹过脾气。到最后,还是他妥协了。
阿簮过来问及此事便笑个不止,道:“你就多吃点,让肚子大起来,也好让他放心不是?”
叶莲道:“他就想我肚子大的连路走不动……”
阿簮点头道:“他是怕你又跑了,主上心里到底是舍不得你,这许多年,也就只对你这样。”
叶莲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心头却有细细涟漪,沉了半晌,轻哼道:“他又不是没喜欢过别人。”譬如墨菊,这么久过去,她仍清晰记得那天去送琴时看到的一幕。
“没有啊,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他喜欢过谁?主上十三四岁便被送来东宁,十七岁时到的黑雕城……不过他的确有过不少女人……”阿簮凑近叶莲压低声道,“那时候大师父怕他被女色所迷,特地找了不少绝色女子给他……给他……你明白吧?”
叶莲似懂非懂,茫然点了点头。
阿簮叹口气,道:“不过,他还是给你迷住了。主上他真的很少对哪个女子有这般耐心……你自己仔细想想,就会知道……”
叶莲怔怔不语,阿簮的话在她脑中反反复复回想,她知道,他这一段日子是真心待她好,什么都顺着她,想着她。她还知道他那晚做了噩梦,惊慌失措地喊着她的名字,醒来后紧紧抱住她,抱得那么紧,一直都不舍得放开。
随着春天的到来,黑雕城中变得不那么平静。
燕君舞经常会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当着她的面虽是笑容满面,背转身便一脸烦忧之色,略微有点事不对,就会对底下的侍从侍女们发脾气。
叶莲隐约猜到是出了什么事,具体是什么事,却又不是她所能知道的。
她试探着问:“这一阵你总是心烦意乱的,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抱住她摇头,伸手抚着她圆圆的肚皮,笑道:“没什么事……嗳,咱家宝贝儿子又踢你没有?”
叶莲摸摸腰腹一侧,轻笑道:“刚刚才踢了我一下。”
燕君舞不觉莞尔,眉间阴云散去,将耳朵贴到她肚子上谛听良久,道:“我听到宝儿在说话了……”
叶莲自是不信,笑道:“又骗我。”
燕君舞一本正经望住她,道:“没骗你,他真的在说话。”
叶莲忍俊不禁,抿着嘴道:“那他说什么?”
燕君舞注目望着她道:“他说,妈妈心里藏了许多话,就是不肯告诉爹爹。”
叶莲呆了一呆,脸上忽红忽白,伸拳在他肩上一阵乱捶,道:“坏死了你,又捉弄我……你捉弄我……”
他将脸贴在她胸口上,一动不动任她捶打,耳听得她急鼓般的心跳声,闭上眼轻叹道:“叶莲……小叶莲……咱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后山的桃花开了,燕君舞说,要带她去看桃花。
他不想被人跟着,只想跟她两个人,便只准备了一匹马,将她抱上马去。
叶莲大着肚子,坐在马背上很有些害怕,问道:“不会颠着孩子么?”
燕君舞看她一脸紧张之色,不觉好笑,道:“放心好了,有我呢!”他在背后抱住她,双手控辔驾着马不疾不徐往前走,果然稳当的很,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桃花开得正好,雪白轻粉深红,一簇簇如火如荼,一眼望去,绚烂如朝晖粉霞,叫人由不住陶醉。
他将她小心地抱下来,找到一处绿盈盈的草地坐下,问道:“喜欢吗?”
叶莲点头道:“喜欢,很久没来这里了。”
燕君舞拥着她许久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她的黑发。
叶莲承受不住这样的寂静,转头问他道:“你怎么不说话?”
燕君舞咧唇一笑,忽然埋下头,猝不及防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却是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叶莲被他忽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惊疑不定,不觉便红了脸,抚着嘴唇羞赧不已,过了片刻却问他:“有什么事么?”
燕君舞眼波闪动,沉默许久,方缓缓道:“我打算弃了黑雕城回西肼去……叶莲,我知道我做了许多让你伤心的事,可是……我舍不下你,你跟我一起去西肼好不好?”
叶莲望着他脉脉无语,他便有些急,又道:“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说不好有用吗?”叶莲垂下眼低低道。
燕君舞道:“我原本是想送你回东宁的,可是你一个人……又怀着孩子,我不放心。”
叶莲没说话,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后,她方道:“好……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要派人好好把秋琪送回东宁去。”
弃城
回去时,燕君舞特意带她绕着外城转了一圈,方催马往内城去。
还未到城门前,便见一侍从迎上前来,一问才知大师父与慕容蓑二人有事与他相商,已在沉水殿外侯了多时。
燕君舞应了一声,命侍从先回去招呼,他驱马随后跟上,并不让马儿快跑,仍是不紧不慢地前行,只怕会颠着叶莲。
到了沉水殿前,却见左丘立与慕容蓑都站在广庭里,方才来禀报的侍从很有些为难地在一旁劝说二人入正殿略坐,左丘立却不理会,慕容蓑便也不好自作主张,只好在他身旁相陪。
燕君舞“吁”一声带住马,翻身跳下,跟着便伸手过去,将叶莲抱了下来,顺手又把插在她鬓边那朵桃花稳了一稳。叶莲当着人不习惯与他这般亲昵,顿时便红了脸,侧转头微微避闪。
他却不以为意,牵了她的手迎着左丘立二人走过去,笑道:“大师父如何不进去坐?”
“参见主上。”左丘立与慕容蓑一起拱手朝他施礼,一双眼却落在叶莲身上,目光严厉,好似两把剑直刺在叶莲身上。虽说左丘立来黑雕城好几个月,二人却还是第一次碰面,终于见到这让燕君舞神魂颠倒的东宁女子,便很是留意了一番。
叶莲微微缩了一下,往燕君舞身边靠了靠,已猜到他便是众人口中那位颇有威望的大师父,穿一袭宽袍大袖的黑衣,高冠博带,仪态威严,叫人望之生畏。叶莲暗自思量着,也不好直视于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只觉他面貌清癯,竟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燕君舞在衣袖底下安抚似地轻拍她手背,笑道:“这是大师父!”
“大师父!”叶莲也就跟着叫了一声,对着左丘立、慕容蓑微微福了一下。
左丘立面色先还是冰冷,这时却不知为何缓了一缓,道:“哦,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啊!”
叶莲微有些糊涂,依稀是有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只怔怔发呆。
燕君舞带笑点着头,抬手摸摸叶莲头发,转头对她道:“你先回房休息,等我忙过再来陪你。”一面吩咐侍人送叶莲回后殿去。
叶莲沿着长长的通廊缓缓往后殿而行,一边却在想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位大师父?走到拐角?br/gt;
莲上君舞第2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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