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抓住他!”
“不要让他们逃跑了!”
“该死的家伙,站住!”
他们越来越近了,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了,似乎是在我的耳畔响起似的。
我回过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人,架着高大的马匹追赶而来,每个人都是满脸愤怒。
鞅偈人最厌恶的事情就是被人欺骗。
我如此利用欺骗他们,如若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低头看了一眼胯下的马儿,原本教程甚快的马儿因为符合了三个人的缘故而不得不减慢了速度。
我低头看了一眼昏厥中的安凤凖与此刻还残存一部分意识的伤残男子,不得不做出了一个狠心的决心。
他似乎猜测到了我心中的想法,望着我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乞求。
他是那么坚强地想要活下来呵……强忍着那么大的痛苦也要活下来……
可是,我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本是为了解救安凤凖!
我这么劝服着自己,狠心地将他扔下了马。在他坠马的那一刻,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恨眸光。
马儿因为少了一个人的负荷,终于加快了步伐,渐渐地将跟踪而来的鞅偈军甩开了。
我回过头,依稀看到那些鞅偈军围绕着被我扔下马儿的伤残男子……
他坚强地逃脱了尸虫噬肉的痛苦,忍痛爬到了岸边。本来以为可以逃离鞅偈回到东盛,可是在最后的时候……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因为我将他带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狠心地将他扔下了马……他现在一定还会活着吧?虽然痛苦,可是却依旧还活着……
马儿飞奔着,耳畔回响着呼呼的冷风声。可是我的心里,却一直在想着那个被我抛下马的男子。他被我抛下马儿时候的那个眼神……竟是那般怨恨。
是恨吧?
我这般绝情,这般狠心地将他丢给鞅偈军,等待他的必定是死亡吧!
渐渐的,身后的阴暗渐渐的消逝,眼前依稀可以看到朦胧的灯火烛光。
“是王妃回来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喊了一声,声音大得在隔得好远的我都能够听见。
已经到了营地吗?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如果刚才没有将他抛下马,他会不会已经被我带回来了呢?
东盛营地的士兵听到那道惊诧的呼声之后,竟然纷纷从营帐中钻了出来,手中举着大小不一的火把,远远看去,竟然像是翩飞在夜空中的萤火虫似的,一大片地出现,壮观不已。
“王妃回来了!”又有一个人大声喊道,洪亮的声音震破天际,夜空中原本就零落稀疏的星辰更是被惊得藏进了夜色中。
“王妃回来了!”众人激动地大喊着。
我骑着马儿慢慢地近了,近了。
“王妃万岁!”忽然之间,不知道是谁这么高亢地喊了一句。
激昂的情绪很快就蔓延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身上,他们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火把,轻轻地挥动着,异口同声地齐声高喊:“王妃万岁!”
身下的马儿被雷鸣般的高喊声吓到,在到达营地的瞬间忽然高高地扬起前蹄,大声地嘶鸣了一声之后,然后方才慢慢地站稳。
“王爷?王爷回来啦!”离我较近的一个士兵看到我身前趴在马儿背上的安凤凖,不由自主地吃惊唤出了声。此声一落,原本就激动的士兵在此刻愈发群情激昂了,纷纷地朝我靠拢围聚,最后将我与安凤凖包围了起来。
四周入目的都是风尘仆仆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神色,比看到了仙人下凡还要激昂。
“王爷万岁,王妃万岁……”一时之间,耳旁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这样的高喊。众人洪亮的声音齐鸣,竟然像极了当初在给安凤凖送行时候敲响的锣鼓声,嘹亮得直冲天际。
我开口想要阻拦他们,可是他们的声音却压住了我的声音,不管我说的什么,都被他们的高亢喊声淹没。
“四嫂,这是四哥?”在那样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声中,我终于听到了一个别样的声音。
我回过头一看,是一袭青色长衫的安凤鸣。他的脸色涨得有些红,看样子是方才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中来的。
我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吃力地将安凤凖从马背上放下去,安凤鸣立刻上前来搀扶着他。
“麻烦你们给我让出一条路来!”趁着众士兵在看到安凤凖时候惊讶不语,我连忙大声喊道。
“四嫂,你还要去哪里?”安凤鸣搀扶着安凤凖,抬起头来诧异不已地望着我。
我回过头对他淡淡一笑,扬起马鞭像是箭一般地顺着士兵让出来的小道朝前飞冲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丢下那名受了重伤的男子下马之后,我的心里一直都非常地不安,似乎是将自己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似的。
我记得他被我抛下马儿时候的眼神,那般深刻的怨怼。
其实,他的脸上都是血肉模糊一片,眼睛处更甚。我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到他的眼神,不可能知道他的表情。
可是在我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他那般幽怨的神色,一双乌黑幽邃的双眸瞪得滚圆,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要看入我的心扉,看穿我的魂魄。
然而,等到我重新回到我仍他坠马的地点,却早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
在地面上,只是依稀看见了一团暗黑色的粘湿,四周散乱着马蹄印、脚印,凌乱不堪。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顺着风幽幽地飘入鼻端,刺得我差点儿便呕了出来。
他,怕已是凶多吉少吧?
他,怕对我是恨极了吧?
悻悻地骑着马回到营帐,或许是因为安凤鸣等人已经安抚过那些士兵,他们都已经回到营帐内歇息。只有玉烟一个人站在营帐外等着我。远远地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我便已经知道了是她!
我下马,将马儿的缰绳系在一旁的松树上,这才走到玉烟的身边,有些责备地说道:“这么重的寒气,你怎么不好好地呆在帐内歇息呢?”
山中不比山外,每到夜里便露湿寒冷,原本行军便辛苦,更何况是她这么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呢?如若不好生照顾自己,怕不到几日便会病倒。
“我看到你的手……受伤了!”玉烟低声叹息道,很委婉地说着我手上的伤。
我低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原本就痛到麻木而浑然不觉的伤口,此刻早已是血肉模糊,想必是因为先前跑马的时候太过于紧张,以至于缰绳将伤口加深了的缘故吧!
是因为太想救出安凤凖,还是因为内心深深的自责让我已经忘却了疼痛?
“我知道怎么处理!”我淡淡地说道,扶着玉烟朝营帐内走进去,“你自己先歇息会儿吧!”
玉烟点了点头,可是并没有当真去休息。趁着我坐下歇息的空闲,她又到帐外唤来了一个小兵,令他拎来了热水,以便我沐浴净身。
沐浴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身上,除了双手之外,双腿上也满是伤痕,凹凸不平的地方,似乎是被尸虫啃咬的,血肉模糊一片。
“鸾鸾,你总是这么伤害自己,不懂得照顾自己!”玉烟看着我身上的伤口,痛心地说道。
我低下头浅笑,“玉烟,我没事的!”
比起那个男人的痛苦,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玉烟却红了眼眶,然后暂时离开了营帐。等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膏药。
“敷上吧!”在我沐浴完之后正欲穿衣的时候,玉烟将膏药递了过来。
看着玉烟几乎不忍看我的目光,我浅笑着接了过来,并且敷在了伤口上。
用过晚饭之后方才带着我回到了主营帐。看样子刘御医已经替安凤凖诊断过,此时安凤凖正合目躺在床上,神色看起来倒像是睡着了似的。
我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心,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对他的担忧。心在跳动着,可是那里面盛载着的情绪,更多的是内疚自责。
“四嫂,你不用担心!”安凤鸣走到我身边说道,“四哥只不过是误食毒草而昏厥过去,秉之会以银针帮他逼出体内毒素的!”
“秉之?”我挑眉诧异地望着安凤鸣。
刘御医站起来对我微微颔首,温雅的笑容一如从前,“在下字秉之,沈姑娘亦可以这么喊在下!”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到安凤凖的床边,低下头慢慢地打量着他。这么久不见,他瘦多了,脸色也苍白多了。
“刘御医,我是从一个死人堆中救了他的。你替他检查检查,看他有没有中尸毒吧!”我轻轻地说道。
刘御医的神色一变,飞快地与安凤鸣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方才对我和玉烟说道:“沈姑娘,您可否与玉烟王妃暂时离开这里?”
我立刻明白了他是要给安凤凖检查身体,我与玉烟留在这里自是不便,点了点头之后便与玉烟一起回到了玉烟与安凤鸣的营帐。
因为连续三天三夜的奔波,加上今夜为了救人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入营帐,我几乎便是倒头便睡。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玉烟拿出了一块干煸的馒头给我吃,说士兵们已经上山觅食去了,能够吃的干粮也只有这些了。
看来军营里粮草已经用尽了。能够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看着玉烟手中的馒头,我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喝了些水。或许是因为睡了许久的缘故,我竟然丝毫不觉的饥饿。
我看着玉烟有些失望地将馒头重新放回了膳食盒中,低声问了一句,“玉烟,安凤凖的身体还好么?”
玉烟的手忽然一僵,很快又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你放心吧,他的身子并无大碍!”
我眯了眯眼,对玉烟的话忍不住有些怀疑,“玉烟,你不妨告诉我实话!”
玉烟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地走到床边望着我道:“鸾鸾,安凤凖因为中毒已深的缘故,怕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醒过来呢!”
我皱着眉头问道:“有生命之虞么?”
玉烟摇了摇头。
我这才放下心来,浅笑着说道:“既无生命之虞,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体内的毒素,迟早会清除的!”
只要他还活着,士兵们知道他还活着,士气便不会跌落,这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尕尔旦将军这段时间并没有发起进攻,想必是已经得知了东盛国内发生的一切,知道安凤询欲要对安凤凖出手。他现在等着的,可是安凤凖与安凤询互相内讧,然后方才借机坐收渔翁之利吧!
如若他现在动手除去安凤凖,那岂不是帮助安凤询除去心头大患么?除去安凤凖的好处与坐收渔翁之利的好处相比,可是微不足道呢!
“你……你不担心他?”玉烟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我。
我抿唇轻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从我看到他昏厥地躺在尸坑中的时候开始,我对他并没有很担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没有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反倒是对那个面目全非的男人……
我的心中不由得担心着他,挂念着他,满心都是深深地愧疚。
救人不成反倒害他丢了性命,或许我才是真正杀害他的那个侩子手吧?
“鸾鸾在想什么呢?”玉烟坐在我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知道我的神色已经将我心中的想法暴露了出来,苦涩地笑了笑,我缓缓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她听。
“鸾鸾,你这么做是对的!”玉烟握住了我的手柔声安慰着我道,“你无须自责!在战场上,一个将军的作用,远远高于一名普通士兵的作用。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这般选择!”
我低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玉烟,你当真这么认为么?”
玉烟重重地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相信是谁都会做这样的决定。鸾鸾,你要知道安陵王爷对东盛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要安凤凖还活着,我们的士兵就绝对不会有士气低落的时候,你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抽回我的手,双手手指紧紧地抵着,形成一道拱。仿佛只有这般用力,才能够将我心头的压抑宣泄出来。
“玉烟,我曾经对你说过,人生来应该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我厌恶朝中官员以权势压人,讨厌皇族中人的高傲与不将百姓放在眼中的品性。”
“这……”玉烟不解地望着我,“这与你抛下那个男人而带回安凤凖有什么关系吗?”
“既然人都是平等的,在帝都中不该有平民与达官贵人之分,在战场中,为何要分将军与士兵呢?他们都是人命,不是么?将军有家室,难道那些士兵就没有家室么?本质上来看,恐怕士兵才比较重要吧?毕竟,将军可是士兵们的将军。如果没有士兵,将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玉烟抬起头诧然地望着我,“鸾鸾,我从来都说不过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自责。你冒着性命危险前去救人,目的本来就在于安凤凖。你是安凤凖的妻子,你爱着安凤凖。既然这样,你救他又有何错之有呢?”
“我是安凤凖的妻子,我爱他?”我仰起头仰望着营帐顶端,喃喃地说道。
“是呀!”玉烟幸福地笑着,玉手轻柔地抚摸着凸起来的小腹,“如果鸣出了事儿,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都要护他周全!所以鸾鸾,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爱的人都会变得自私。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自责!”
是这样吧?
为了自己爱的人就会变得自私,为了自己爱的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区伤害别人么?
不,这样的事情我还是无法做到。
还是说,我始终是不爱安凤凖的?所以无法为了他而毫无顾忌地去伤害别人?虽然在那一时刻我做了那样的抉择,可是我的心中却始终无法过自己这一关?
玉烟的话自有她的道理,我无法说她那样的做法是错误的,可是自己却无法接受她那样的选择,只好转换话题。
“玉烟,你与安凤鸣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玉烟微微一怔,这才将自与我从烟雨楼分手之后的一切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那一日安凤翔忽然接她入安逸王府,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她原本不愿意去,可是安凤翔却威胁她,如果她不去的话我便有性命之忧。
她因为不希望我陷入险境,只得去了安逸王府。可是去了安逸王府之后才发现,原来真正要见的她的人不是安凤翔,而是安凤询。
安凤询令人将她弄晕了之后便将她带入了皇宫。后来她方才从青黛口中得知,原来安凤询没有从安凤鸣手中拿到玉玺,原本落入安凤询手中的安凤鸣却偏偏被红楼中人截走,安凤询不得不以她来诱捕安凤鸣。
再后来,十一混入皇宫找到了她;她得知十一是红楼中人之后,便请十一回红楼告诉安凤鸣,让他千万不可来皇宫救她。
谁知安凤鸣却偏偏涉险前来。原本身上所受的伤并未痊愈,如若不是因为叶碎玉及时赶来营救,他们怕早已经落入安凤询手中。
叶碎玉救了他们之后将他们藏匿在红楼中;偶然之下,安凤鸣看到了叶碎玉身上的腾龙标记,认出了叶碎玉乃是大皇子安凤璟的身份。
两人谈及安凤询登基为帝之事,方才彻底明白了安凤询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而安凤凖则是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安凤询的帮凶。
安凤璟暗叫不好,推测皇帝此次令安凤凖出征,及有可能是想要趁机剥夺安凤凖的兵权;加上得知我入宫的消息之后,安凤璟更是焦急。
终于,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先行前来鞅偈助安凤凖一臂之力。之事没有想到,他们终究还是迟来了一步。
而玉烟和安凤鸣在重新见面之后,将当年的误会解除之后,两人终于重修旧好,并且有个腹中骨肉。
听玉烟如是说,我方才明了为安凤询竟会认得叶碎玉——想必他目前还不知道叶碎玉的真实身份,否则在见面的时候,他便不仅仅是出动银子阵来对付叶碎玉了,而是会千方百计想要除去叶碎玉了吧!
“鸾鸾,你呢?你不是与安凤翔在一起的么?后来又怎么进了宫呢?”玉烟不解地问我。
我浅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安凤翔……
此生是我负了他。
我先前对他将玉烟拐到皇宫里的举措愤恨不已,可是我现在方才明白,原来当时他也不过是受人要挟而已。
是的,他所谓的得不到宁可毁灭,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他终究不是一个那般狠心之人,当真动起手来,却无法下手。
不似安凤询的那般阴鸷。
如是在军营里度过了好几日,闲暇之余我也与士兵们一起上山挖野菜,设陷阱捕猎。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赖着这山,我们竟然平安地度过了几日。
可是山上可以食用的野菜越来越少,野果子也都被摘光了,更别提那些小兔子野兽之类的动物了。
士兵们的心开始变得慌乱,情绪不稳定了起来。
不少的人开始吵架,互相争斗,甚至打架斗殴。
安凤鸣虽然再三强调在不久之后帝都就会运送粮草过来,可是士兵们的耐心却一天消磨殆尽,士气终于低落了下来。
安凤鸣无奈,只得派人回帝都寻安凤璟。可是却没有想到,没有等来安凤璟的消息,反倒是从鞅偈军那边发来了消息。
在今夜子时,鞅偈军将会发动进攻。
“鞅偈军太嚣张了,竟然在进攻前发出消息,难道就料定我们打不过他们么?”抱怨的人是我第一日来到这里见到的粗犷汉子钟离平尉,围坐在火堆旁边,他大声不满地抱怨道。
“连吃的都没有,我们还打什么仗啊?”不知道是哪个士兵先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士兵也跟着抱怨起来。
士气是一样看不见的无形物,它很难涨起来,可是却很容易消沉下去。只要负面情绪微微爆发蔓延,它便会在一瞬间坠入低谷。
可是,士气却是一支军队的性命,是士兵们赢得战争的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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