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把车窗降下来,探头喊道:“还上车不?!”
李缜很忙,真的特别忙。
按他说的,自从他那个也不怎么样的爹知道他去给自己亲妈送终之后,他爹是彻底不给他任何经济上的资助。黎清用脚趾头都知道他爹会说什么,无外乎就是什么“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什么的。
一把年纪了,也不通透一些,既然都能给抛弃过自己的亲妈送终,儿子还能不在道义上孝顺亲爹吗?
这样纯粹是把事情做绝了,但黎清也没说出来,李缜的家事,他也不适合多说。
总之,李缜也不是个软和的人,干脆学费生活费全部自己赚,实习的活儿是不干了,钱少还得坐班,比不上自己接设计、画图单子赚钱方便。但他毕竟还没毕业,接单价钱属实不算高,只能薄利多销了。
但无论李缜有多忙,有两件事还是雷打不动地做,遛狗还有接黎清下班。
自从有了人接下班之后,黎清下班就积极多了,办公室里由可可牵头,准备定一面锦旗送给李缜。有时候实在需要加班,李缜就在楼下的咖啡馆边画画边等。咖啡馆有集点卡,喝八杯送一杯,有时候黎清请同事喝咖啡,就会顺便集点,集满了就送给李缜。
李缜一开始还拒绝。
黎清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说道:“我有你银行卡号的,要不直接转笔巨款给你?”
不等李缜反驳他又说:“退给我也可以再转的,反正我是领导,我上班可以摸鱼,五分钟给你转一次。”
李缜举起双手投降,乖乖地喝上了免费咖啡。
办公室里的大家被黎清请喝咖啡的频率同时也提高了,打算定第二面锦旗。
李缜实在是忙,忙起来就只能压缩睡眠时间了,于是,黎清有时下班晚了,会看见李缜趴在咖啡馆的桌子上睡着了。他还怪谨慎的,sunday牵引绳的圈儿圈进椅子腿里,除非sunday把他椅子掀了,否则很难溜走,只能乖乖趴着。
黎清走过去的时候,sunday远远就见到了,立起来摇尾巴,黎清朝它“嘘”了一下。
大热天的,李缜因为带着狗,只能坐在户外的位置热得后背的衣服全部黏在皮肤上,勾勒出他宽阔的背和起伏的肩胛骨。他的脸压在手臂上,睡得很香,额头上也亮晶晶的是汗,咖啡也已经整杯喝完了,看来确实是热得慌,也困得慌。
黎清进店里要了杯冰水,把冒着小水珠的杯壁压到李缜脸上,李缜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压着的那半边脸全是睡痕,红了一片。
“喝了。”黎清说。
李缜把一整杯冰水一饮而尽,连冰块都全部嚼了,嘴巴里喀拉喀拉地响。黎清看他这个样子,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办法说出口让他不要来,如果忙得一天到晚见不了面,那还怎么算谈恋爱呢?
两人一狗横穿夏夜的街心公园,散着步回去黎清的家。
公园无人,他们牵着手慢慢走,手心都腻出了一层汗也没有松手,sunday稳重地小步走在旁边,抬头挺胸,尾巴左右乱甩。
李缜在讲他的毕业设计。
“到时候你会来的吧?”
黎清说:“当然。你的设计会和之前一样吗?”
李缜神秘地说道:“你来看了就知道了。”
黎清看过李缜之前的毕业设计稿,那是一个被汹涌海浪吞噬了半个身子的小男孩,而他的脸则被一双从天而降的手捧着,不知是否要将他从海浪中拉扯出来。而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一切应该会不一样的。
“会不一样的吧?”黎清又问道。
李缜停住脚步,看向他,一直看进他的眼睛里。这段时间里总是这样,李缜总是喜欢看他的眼睛,仿佛他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仿佛李缜之前从未看过。
从前,对视的时候李缜的灵魂只顾着退缩,生怕被这双眼睛看穿看透。牵手的时候,李缜根本没有余裕去感受黎清手心的温度,也没有余裕去感受黎清皮肤的纹路,他只忙着害怕,害怕那双手什么时候收回。
他就像一直在水底屏息潜泳,提心吊胆地过着,如今他终于浮上水面呼吸了新鲜空气,所有的听觉、视觉、触觉、嗅觉一下子爆炸性地回归到他的身体里,他近乎贪婪地听、看、嗅和感受。
他房间里的那些作品,终于都有了一双温柔的眼——黎清的眼。
“我以前根本画不出你的眼睛,”李缜说,“现在可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