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憋坏了,探出头去想要透透气。
他对音律并不通,于是歌女咿咿呀呀的唱腔只有催眠作用。
夏青看着庭院中原本摆放着璇珈尸体的那一处,见残留的鲜血被雨水一点点冲刷,碎为白沫,溅于空中。
茫茫然如同浮花浪蕊。
夏青一时间有些出神,出神久了就有些困,眼皮打架。
歌女唱了曲明快的《金缕衣》,见其中一位客官似乎有些倦意。
马上心领神会轻拢慢捻,将曲调缓下来,换了首哀沉婉转的《虞美人》。
夏青最后是在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唱词中睡过去的。
第二日,街头巷尾都在说着昨日风月楼的事。
虽然唏嘘璇珈的死去,但百姓们更对陛下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感兴趣。毕竟这可是那么多年来唯一近陛下身的人,而能让从来不近女色的陵光珠玉倾心宠爱,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不过朝堂之上,全然没了这种八卦轻松。
那一箭直穿眼珠。
燕穆瞎了,人生死未卜。
风月楼那么多人,是谁射出的箭总有人知道,加上那位我行我素,本来也没想隐瞒。
新帝和太后之间本就暗潮汹涌的关系,现在更是只差最后一层薄纸。
第26章浮屠塔(一)
净心殿内檀香袅袅,十五连盏的铜灯焰火昏黄。
燕兰渝高坐凤榻上,脸上彻底褪了温婉的假象,面沉如水,冰冷肃杀。
砰!
坐于台下的摄政王双目赤红,将桌案上杯盏全部推翻于地,瓷器碎开噼里啪啦,伴随他撕心裂肺的怒吼:我要杀了楼观雪!我要杀了他!
燕兰渝明显也气得不轻,指甲紧抓着扶手深深陷进去,像是要把某人戳骨扬灰。可她还是保持理智,深呼口气。
不能动他。在浮屠塔的事没有彻底解决前,不能动他。要么等着大祭司回来除妖,要么让楼观雪留下楼家血液再死!
摄政王怒不可遏:你到底在怕什么?!浮屠塔都已经一百年没什么动静了,你还在忌惮什么。
燕兰渝气笑了:我忌惮的东西可远比你想象的多。
摄政王面目狰狞:穆哥儿现在昏迷不醒,连御医都说凶多吉少!楼观雪光明正大射出的箭!这个贱种就这么向我们示威!踩在你我头上撒野,你还能忍?
燕兰渝额头突突跳,手里的杯子也直接甩了出去,拔高声音扭曲道:我当然不能忍!你以为我想忍?!我早就想杀他了!我恨不得把他凌迟而死!如果不是他娘,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大口呼气,温柔婉静的表象撕裂,露出了年少时深刻入股的阴狠跋扈来。
我现在日日恶魇缠身,日日夜半惊醒。那么多年逼着自己青灯古佛念经茹素,依旧不得安生。如果不是瑶珂那个贱人,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摄政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眼红得能滴血:穆哥儿是我的儿子,你能忍,我不能忍。
燕兰渝眼若毒蛇:我说了!别动楼观雪!现在不能动!
摄政王失去理智:他不过一个傀儡!有什么不能动的!
燕兰渝骤然抬头:你敢动他,明年惊蛰就是你我的死期!
一句话响在静心殿内,让摄政王脸色煞白,但他还是死死盯着她。
燕兰渝笑起来,眼底却是深寒的恶毒,黑发青裙恍若皈依的信女,恨恨不休。
你真当浮屠塔里关的是妖?你真当先祖入神宫能轻松获得神眷?
神无爱无恨,又怎会垂怜人类。毕竟哪怕是世代侍奉神的鲛族,都未见他垂青一丝一毫。
百年之前,大祭司同鲛族三圣女中的一位布下杀阵,让神魂骨分离,才堪堪压制住他;而后先祖趁神灵魂未稳,用邪术将神三魂生吞结果回来就暴毙。
燕兰渝的脸色苍白,在说及这件事时,眼里也露出了发自骨髓的战栗恐惧,但她还是说了下去。
这浮屠塔关押的,从来都不是妖,是神的三魂。
你我,燕家、卫家、吴家,还有楼家,当年入神宫的都是被神诅咒的人,其中以楼家诅咒最深。
你当三月五楼观雪入摘星楼是为了什么?这是当年楼家与三家定下的约定,每年惊蛰,由楼家后人去承担一年一次浮屠塔内的神之怒因为只有楼家血液,能激起神全部的恨,供其彻底发泄。
她兀地笑出声来,声音一字一字。
楼家子嗣多夭折命短,怕是有一半死在摘星楼内。
这些不为人知的皇室秘辛如惊雷震地,摄政王脸色如纸愣在原地,呆呆抬头。
燕兰渝往前微微倾身,
没有人能入摘星楼三次还活着。所以今年,楼观雪必须选妃,必须留下子嗣。
大祭司说毁塔屠神只有三成把握,我们赌不起。
摄政王脑海里被血色填充,沉默很久哑声说:如果穆哥儿死了,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燕兰渝见他依旧执迷不悟,神情在红光中扭曲如妖煞,她尖声:滚!给我滚下去!我怎么有你那么个草包哥哥!
摄政王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离开,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握,铁青的脸上眼中杀意丝毫未减。
白荷带着侍女来静心殿时,恰好门口撞上脸上乌云密布的摄政王。
她心惊胆战行礼,好在摄政王并没有理她,压抑着怒火拂袖而去。
白荷一惊,心道:摄政王这是和太后娘娘吵架了吗?她端着布匹的手不由发颤,在阶前犹豫了片刻要是刚好触到太后的霉头,那真的九个脑袋都不够掉。
不过还没等她想清楚,燕兰渝的声音已经传来:进来。
一如既往的温婉轻细,听不出息怒。
白荷深深呼口气,进去的时候,对满殿的狼藉视而不见。她是来给燕兰渝过目入夏制衣的布料的,说来也奇怪这位太后娘娘从前偏爱各种艳丽的红,现在却钟爱素静的青。
她规规矩矩汇报完一切。
燕兰渝在榻上垂眸,手指闲拨茶盏。
她刚刚和摄政王吵架过于激烈,习惯了轻声细语的嗓子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燕兰渝听完白荷的汇报,没说话,淡淡问起另外一件事:你可曾见了陛下昨夜带回宫的那个少年?
白荷一噎,想了想,如实说:回太后,那位小公子入宫后,寸步不离陛下寝殿,奴婢未曾见到。
燕兰渝没什么表情,冷笑一声:怎么这么多年,你们就没发现陛下有断袖之好呢?
白荷脸色霎白,但到底是掌事姑姑,很快镇定下来,柔声道:因为陛下那么多年,不近女色、同样也不近男色不过,奴婢前几日确实发现,陛下对宫中的一个小太监有所不同。
燕兰渝嗤笑:太监?
白荷说:是的,那小太监两次惹了陛下,可陛下都未曾杀他。
燕兰渝听到这才来了点兴趣,眉眼一挑,半直起身来:两次?
白荷:一次在浴池,一次在御书房。
燕兰渝红唇勾起,慢悠悠笑起来:那敢情好啊。那太监什么来头?
白荷说:他先前是梁国的九殿下,梁国国破后被先帝收入宫中,现在在浣衣局办事。
燕兰渝点头。
她轻轻喝了口茶说:你试试看,能不能帮帮他。
白荷:遵命。
燕兰渝的唇沾了点鲜红的液体,也不知道茶杯中放的是什么:一步一步来吧。
总得有人能先爬上楼观雪的床,不是吗?
夏青确实回来后就没出过寝殿。
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目光看得他头皮发麻,他两辈子都没想过会被人用暧昧的视线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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