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又品了一口茶,徐徐道:“五年前道德宗抢去的那个谪仙,如今已艺成下山,正在去洛阳的路上,名为纪若尘。不知道德宗那几个老狐狸是如何想的,竟让他孤身上路。舞华,你去把他带来吧。”
云舞华应了一声,也不见她有分毫动作,就如行云流水般向后滑出,出了精舍暖阁,而后冲天而去,竟不稍作休整停留。
那盛装女子见云舞华去得远了,方哼了一声,道:“谷主,你真是偏心,连天权古剑都给了她!不过是抢个人嘛,您亲自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老者道:“你懂得什么!我坐在这里不动,是为了震慑那些老家伙,让他们也不致轻举妄动。因此也只有派舞华去抢人。”
那女子不依道:“可是天权剑给了舞华,我们的苏苏又怎么办?”
老者呵呵笑道:“苏苏练成龙虎太玄经后,怎不比一把仙剑强?”
那女子依然道:“可若是练不成呢?!”
老者沉吟片刻,爱怜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道:“再过半月就是苏苏出关之日,我拼着些道行,护她过了最后一关就是。”
那女子方才转嗔为喜,一句句温软奉承送将上来,哄得他心怀大畅。她见老者兴致极高,于是伏在他怀中,咬着他耳朵,腻声道:“谷主,我看舞华出落得如此人才,您不如……将她也收了吧!”
老者双眉一皱,沉吟道:“这个……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的?她若是成了七妹,那就是一家人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莫不是……您怕应付不了?”
老者听了,哈哈一阵长笑,道:“这么简单的激将法也想诓得了老夫?此事得从长计议,先押后再说。不过……还是三夫人贤淑。”
那女子柔声道:“不,是谷主英雄。”
正文 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纪若尘知道,此去洛阳必有麻烦,但他仍然没有想到,麻烦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走了七日,才走出茫茫西玄山,进入到益州地界。此去洛阳并无时间要求,可快可慢,纪若尘索性慢慢行去,好用心体会一下阔别五载的尘世浮华。
出西玄山不久,纪若尘就踏上了一条官道,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再前行十里,遥遥见到柱柱炊烟升起,一座小镇渐渐浮现。镇口处有一家客栈,一面有些破烂的招客旗在风中飘扬着。
看到这似曾相识之景,纪若尘足足立了一刻,方才继续举步,转眼间已穿越风沙,出现在客栈前,寻了张空桌坐下。
这种小地方,客栈当然大不到哪去,不过比当年的龙门客栈稍稍光鲜了一些而已。前厅中摆上六张桌子已显得拥挤不堪,厅角是一座松木柜台,油漆多已驳落,看上去很有一些年头了。坐在这间小客栈之中,无论是正在面前殷勤陪笑的店小二,还是躲在柜台后拼命打着算盘的店老板,纪若尘都觉得无比亲切。
他随意点了四菜一汤,又叫了一壶酒,就凭桌慢慢饮着,一边观察着客栈门口的过往人等。此地风俗,菜辣且麻,酒味虽糙,倒还有一股余香,在家酿的土酒中算是上品了。
当时天下升平,久已不生动乱,民间殷实,益州又颇为富饶,是以此地虽是荒僻小镇,人们却也悠闲从容,虽不富足,但显然不为生计发愁。
纪若尘招来小二,随手塞给他一锭银子,就问起了附近的风土人情,地理风貌。这锭银子足有五两,一亮出来,刷的一声,客栈中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银子上,那小二更是激动得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双手接过银子,几次都差点掉在地上。
小二过于激动,连喝了几大碗凉水,方才说得出话来。小镇周围并无如何特殊之处,也不见妖孽鬼魅之类的祸害百姓。不过若要从此地前往东都,须得经过一座密林。此林名为黑风林,据说林中常有猛兽出没,是以寻常旅人都选择白日过林。
纪若尘看看天色已晚,当即长身而起,不顾小二的劝阻,离店而去。他走后不久,客栈中散乱坐着的客人也纷纷结账,匆匆离去。
纪若尘悠然在小镇当中穿行而过。小镇中鸡鸣犬吠,炊烟四起,人们已然在为晚餐开始忙碌了。但在纪若尘的神识之中,这安详而平静的小镇却显得颇不和谐。小镇不大,不过千余人聚居,然而其中竟有数十人身上带着极微弱的灵气。这些灵气是如此之弱,甚至还不如一些百年古木的灵气强,寻常修道者是断然不会分辨得出来的。但纪若尘自修得解离仙诀后,灵觉大为增强,远过同辈,尤其是对法器材料上附带的灵气感觉更为敏锐。这些人的法器虽然经过重重手段掩饰,但溢出的些微灵气怎么逃过得他的追踪?
只是这些人身上道行微弱,与所佩法宝殊不相称。要知将法宝修炼得强大不易,将法宝的灵气掩盖下去就更是不易。这些法宝气息大有空灵之意,可绝不是那种没什么用处的凡品。
天下修道门派众多,修道者也不在少数,但论起绝对数量,其实并没有多少,这无名小镇上聚集着如此之多的修道者,哪怕道行均不怎么样,也绝非寻常。纪若尘立在出镇的路口,微一沉吟,心中已然有些数了。
道德宗门徒三千,以西玄山为基,历来将整个西玄山脉都视为自己的属地。而益州紧邻西玄山,多少算得是道德宗的半个属地,修道者是不能随意行走的。若有大批道行高深的修道者来到益州,是敌则必会引起道德宗警觉,那时道德宗依地利之便,一举围歼敌手也是大有可能。是友的既然来到这里,不递个拜贴也说不过去。只有这些道行不高的修道者可以自如来去。
纪若尘知这些人心怀不轨,且自己一动,有不少都会随着自己一起移动,那目标自然是自己了。他估了估这些人的道行,又数了数人数,冷笑了一下,足下加力,片刻间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才离开了向外窥探的窗缝。
这是一间普通民宅,阴暗潮湿的正房里挤着六七个精壮男子,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摊着幅绘得极难看的地图。
那扒在窗前窥探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猥琐,只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他转过身来,向一个威猛大汉道:“师兄,他往黑风林那里去了。”
那大汉点了点头,以手在地图上丈量着距离,潜心计算着,看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他沉吟片刻,突然在黑风林处重重一拍,沉声道:“咱们就在这里把那小子抓走!”
这一句话把周围几位同伴都吓了一跳,当下就有人道:“师兄!行前师父交待我们暗中观察,确定他是走益州这条线就好,切不可轻举妄动!现下任务已经完成,这里又是道德宗的地界,就不要多生事端了吧?”
大汉一声冷笑,道:“三师弟,你就是胆子小,成不得大事!他道行也就跟我们半斤八两,只要我们一拥而上,得手后立刻远遁,他道德宗人再多,又能拿我们怎么样?难道我们的地行神符是摆设不成?”
这大汉素有威严,如此一说,余人即不敢再有异议。当下又一人指着厢房问道:“这一家三口怎么办,现在就杀了吧!”
大汉沉思一下,摇头道:“血气冤魂太过显眼,且饶他们这一回。你去把他们再绑得牢些,让他们自行饿死就是。”
小镇另一端,一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匆匆走进一座民宅。窄小的厅堂中一名老者正和一个少女在奕棋,旁边有两个观棋的中年男子。
那年轻人走进正厅,行了一礼,道:“师叔,他向黑风林方向去了。”
老者哦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没让他发现吧?”
年轻人道:“肯定没有。”
老者淡淡地道:“这话可就有些满了。”
年轻人脸色立刻涨得通红,那少女见了,忙打圆场道:“石师兄为了师门弃了道行,在道德宗这里住了三年有多。又怎么会被发现呢?”
老者用力捶了捶后腰,道:“天下异人多如星斗,又哪是你们想得出的?道德宗九个老鬼名声在外,或狠毒,或阴损,或卑鄙。他们又蛮横霸道之极,若大一个益州都不让人行走,今次怎会让这么重要的一个弟子单身前往洛阳?旁的不说,就是那三大绝地险关他又如何过得?你们且动动脑子想想吧!”
老者训戒一番后,方才站起身来,道:“现在这镇子中少说也有五六个门派的人潜在这里。道德宗一个弟子下山怎会惊动如此多的门派?此事绝不寻常!你们来日方长,都给我留在这里,明日一早就回山去。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无所谓了,这就去黑风林瞧个究竟。”
夜幕终于垂落,喧闹了一天的小镇渐渐陷入了沉寂,镇外的黑风林中却哗的一声,宿鸟皆被惊起。
待得宿鸟飞尽后,黑风林中才响起一声压抑到了极处的声音,但就算这样,也无法掩饰发话人的怒意:“老三!想死啊你!”
另一个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道:“对不起,道行被封去了七成,实在是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