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听见身后的姚澄发出了短促而惊讶的抽气声,但我来不及多关心他——那些断裂摇摆的管道不再攻击我,而是抽搐着痉挛了起来。
边尧:“快!”
不消他多说,我已经拔腿冲了上去。
姚澄不顾我先前的嘱咐也跟了过来——我们一个用金蛟剪,一个连拉带拽,试图让被紧紧裹覆住的小菲能够重见天日。我一剪刀挑断了勒住他脖子的金属管,姚澄双手发力拽断了捂住小菲鼻子的胶皮导线,小菲宛如心脏复苏般猛吸一大口气,终于彻底活了过来。
小菲才刚刚苏醒的精神体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费力地起伏,细白的脖子透出青色的血管。他低下头来,和双目通红仰视他的姚澄视线交接。那一刻,时空突然静止,他们像是第一次见到彼此,又像是久别重逢。
“啊啊啊啊啊啊!”
小菲仰起下巴震声尖叫,脚下的棋盘霎时间天摇地动。他的眼、鼻、口和四肢都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的残存的管线好像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般悉数炸开,原本混乱的狂风全都变成了上升的气流。这时我忽然发现灵域外侧原本模糊的雾气正在逐渐散开,而此前隔绝在外的本世界变得愈发清晰——灵域开始坍塌了。
“怎么了!”我踉跄了一步,姚澄更是一个没站稳跪在了地上。环顾四周,整个棋盘空间的边界好像被什么酸给侵蚀了,显出一个又一个焦黑的空洞。透过这些空洞,现世的病房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显现在我眼前,而医疗机器尖啸的声音却仍萦绕在耳边。
世界翻转,金蛟剪从我手中脱落,取而代之的是恢复人形的边尧。我朝身旁看去——姚澄一把挥掉头上的金属头盔,两步扑到小菲的病床边。
病床上的少年纤细的四肢颤抖着,浅色的额发全部汗湿,呼吸面罩上全是雾气,但他的的确确睁着眼,神志清明地睁着眼!
我心下一片震撼,随即注意到小菲病床边摆放的一大排机器全都显示出数据异常,那些原本和平跳动的绿色数字变成了扎眼的黄色,警报器也在哔哔做响,门外纷杂而至的是嘈杂的人声和大力的敲门声,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姚澄抓着小菲的肩膀,两人满脸愕然地对视着。
我连忙把反锁的门打开,四五名医生护士们一股脑地冲进来将他俩分开了。
一名主治医生连带四名护工将小飞的病床团团围住,给他检查身体的各项数据指标,医生大骂道:“怎么回事,数据异常了这么久,怎么没人注意到!”
离仪器最近的护士说:“不,不知道啊,办公室那边一直显示正常。”
“胡说八道,已经异常了十五分钟!”
我看了看边尧——这边暂时已经没有我们能够插手的空间,他略点了一下头,拽过姚澄的胳膊把他拉住了病房。
走出病房后,我长抒了一口气,咧了咧嘴,心想——计划原本的确是让姚澄去灵域里和小菲对话,看能不能将他唤醒的。却没想到最后居然闹了这么一场,这下可要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我犹豫着开口叫他:“那个,姚澄……”
我话未说完,他忽然大声打断了我:“谢谢!”
他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我呆了:“啊?”
姚澄看起来没有一丝困惑或惊惶,他眼眶泛泪,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拉着我的胳膊不断道谢:“谢谢,谢谢你们。”
“还有你,谢谢你,多亏了你们小菲才能醒来!”他放开被晃得头晕眼花的我,转由看向边尧,张开双臂圈住他的胳膊,狠狠抱了他一下——某蛇僵住了。
“太谢谢你们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姚澄兴奋得原地转圈,嘴里絮絮叨叨的,“要打电话告诉小菲的妈妈,不,还是等医生检查完再说。啊,现在美国是什么时间,不过没关系吧,她听到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看他这副样子,我不由得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眼神下意识飘向边尧,发现他嘴角偷偷翘着,在注意到我的目光后又迅速扳平了。
“边尧,你为什么会想起来跑去做这样一个工作啊?”
我记得自己早些时候曾这样问过他。
“因为钱。”边尧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这个骗子。
三日后。
我和边尧再次来到疗养院1004号房时,小菲正坐靠在枕头上看书,姚澄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吃。
“啊!你们来了,”姚澄笑着招呼道,“坐吧,随便坐。”
小菲身上乱七八糟的管线早已被拔得一干二净,连输液架子都推到角落里去了。他看起来依旧相当虚弱,脸颊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病号服空落落的。不过阳光在他脸上补充了一些血色,此时此刻,小菲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男孩儿而已。
“哈喽,还记得我们吗?”我笑着对他打招呼,小菲闻言看过来,又看了看边尧,犹豫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抽过一张凳子坐下,“上次姚澄过来看你的时候我们也在呢。”
小菲眉毛动了动,求助般地看向姚澄,姚澄将削成小牙的一碗苹果递给他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边尧和邹初阳,他们读大学了,也算是你的哥哥。”
小菲双手接过苹果,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但也没能把“哥哥好”几个字念出声。姚澄又对我们说:“那天的事小菲都不太记得了,说实话,就连我也觉得记忆有些模糊。感觉当下情绪太激动,回家很久之后脑子还嗡嗡的。”
我看着姚澄——他背对窗户坐着,阳光在他头发丝外沿笼上一圈暖呼呼的毛边,室内暖气开得很足,衬托着他脸上心满意足的笑意。我明白姚澄这样说之后,也就是表明了自己不会追问灵域里发生的事了——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小飞醒了,而于我们的委托任务而言,自然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
姚澄像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对我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笑说:“听说害你们挨骂了?”
“咳,”我挠了挠头发,“那天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师兄……啊,他也是这边一个医生,知道了之后,只当是我们俩捣乱闯祸了,后来在学校遇见的时候把我训了一顿。”
姚澄苦笑起来,连声道歉,我挥挥手:“这有什么,重要的是……”我想了想,改口道:“重要的事都完满解决了。”
姚澄闭了闭眼微笑道:“是的。”
“所以那个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病床的床尾。
姚澄反应了过来,说:“哦,你说名字啊。”
“小菲原名叫齐鸣菲,当然了,以前基本没什么机会用到这个大名,只是有几次我冒充他家长给试卷签字的时候看到过,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解释道,“后来小菲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他爸妈试了很多方法,除了找专家医生之外,也包括一些迷信的改名字的手段,他妈妈姓霍……当然啦,最后也没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小菲像是在听哑谜一样,好奇的眼神在我们脸上打转,但我只要一看过去,他立刻怯生生地收起目光,像个什么暗中观察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