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头看陈嫣,果然,陈嫣脸上的恐惧已经消散了不少,就是紧张还依旧。
“还害怕吗?”刘启摸了摸外甥女的小耳朵。
陈嫣点点头,鼻头圆圆的:“不那么害怕了。”
正在说话的时候,有小宦官跑来:“陛下,魏其侯、南皮侯求见。”
刘启并不太愿意这个时间见大臣,但这个时候不见这两位表兄,明日外面就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只能挥挥手:“让魏其侯和南皮侯过来。”
陈嫣听到‘魏其侯’‘南皮侯’的名字,立刻就让宦官抱她下马——从身份上来说,这两位是她表舅,是长辈,还是地位很高的王公大臣。她虽然很得大舅喜爱,但本身只是一个彻侯女儿,沾母亲是长公主的光才成为‘翁主’。
这样两位大佬来的时候,要么躲开,要么乖乖巧巧地站到一边去,不然跟着天子大舅一起受礼吗?
“臣下请陛下万安!”窦家两兄弟于下手处叩拜。
刘启看着躲到一边去的陈嫣,动作有些仓促,慌张地像只出笼的小鸡,还差点摔倒了。下意识地,想去扶一下。只是才伸出手来就发觉不对…旁边的小宦官早就将人扶稳当了。
天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出的手抬了起来,捂住嘴清了清嗓子:“起来吧…来。”
窦婴、窦彭祖站起身来,然后就看到边上站的陈嫣快活的眨了眨眼睛:“表舅!”
窦家因窦太后而兴盛,窦婴这一辈的窦氏子弟已经不少了,如果真的序齿称呼,就算陈嫣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也会被绕晕,所以都是一律称呼‘表舅’而已。
“是阿嫣啊。”窦婴笑着点了点头,窦彭祖的反应则只是跟着点点头。
窦彭祖虽然是‘南皮侯’,但一向不太参与政务上的事情,偶尔涉足宫廷也是去太后的长乐宫。与从小长在未央宫长大的陈嫣并没有什么交集,窦婴就不一样了,常常能在未央宫见到陈嫣,甚至陈嫣还给他解过几次围。
陈嫣也挺喜欢窦婴这位表舅的,长得英俊,人亲切,说话也好听,很有人格魅力,为什么不爱?
陈嫣歪着头看了大舅一眼,觉得的接下来可能谈论政事,本想要走开的。刘启却将她抱了起来,侧头看向窦婴:“一起走走,阿嫣去了东莱郡,小半年没有见你这个表舅了,她最喜欢你说的那些游侠故事。”
窦婴门下食客极多,其中鱼龙混杂,虽然真正大逆不道的人物是肯定没有的,但些许几个游侠儿却是存在的。交游广阔的好处之一,随便将自己身边的人的故事说出来就很有传奇性了。
窦婴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窦彭祖有些讷讷的…听天子的意思竟是不想听他解释了,难道他们一开始的揣测是错误的?
未央宫很大,大到什么程度?未央宫几乎是一个规则的矩形,长宽都有两千多米,论面积大概是五平方千米,也就是七百多个足球场大小。光只是一个未央宫就有故宫六七个大小了……
一行人散步到了两座宫殿之间的复道,陈嫣小声:“舅舅放阿嫣自己走。”
刘启将孩子拢在肩头,低声问:“要自己走?”
“嗯。”陈嫣点点头,然后就被放下了,“牵着舅舅走就可以了。”
年轻时拉弓射箭都不会吃力的手臂因为抱着个小姑娘已经酸痛起来,但刘启并没有放下这孩子的打算——又有几个父母会因为手臂酸痛就放下本来抱着的孩子呢?他还记得这孩子一两岁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身体没有这样坏,孩子也更小,他常常抱着她在未央宫里散步。
这就是大汉天子的居所,这里的任何一个动向都足以影响天下,间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同时也是他给自己孩子的居所。
除了天下江山不能给自己的孩子,他还有什么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呢——他的一生明明有那么多的孩子,但他常常觉得自己只有这一个孩子。
“舅舅抱着会累,牵着的话就能和舅舅走的更远了。”陈嫣理所当然地说。
天子刘启笑了起来,最近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畅快地笑了。旁边的南皮侯窦彭祖不明白天子在笑什么,更了解天子的窦婴却知道。
大汉天子此时的心情确实很好,但笑声里也有着深重的遗憾——他很清楚,无法陪着自己的孩子一路走下去了。
复道快走完的时候天子忽然道:“窦婴,你和阿嫣好好说说故事——南皮侯,今日过来是有事与朕说吧?”
最后一只靴子总算落地了。
第9章 蓼莪(6)
汉代流行夯土建筑,此时的夯土建筑技艺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而天子居住的未央宫绝对是这一类建筑的最高水平,可以拿出来做集中展示的那种。
这类夯土建筑为了方便宫室与宫室之间沟通,往往会有‘复道’,就像是桥梁一样打通两座宫室。《阿房宫赋》里说‘复道行空’,虽然是说秦朝的阿房宫,但放到汉代的宫城中也丝毫不违和。
站在复道上俯瞰未央宫,刘启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摇头道:“窦彭祖、窦彭祖!让我说你什么好!”
南皮侯窦彭祖自陈罪过之后听到天子这样说,立刻伏跪于地:“臣交友不慎,竟将这样的国之蛀虫推荐给朝廷,臣有罪!”
其实早在来未央宫之前窦婴就和窦彭祖分析过情况了。
“陛下虽恼恨你身上出了这样的事,却未必真的相信从兄是那些人的背后主谋。”这是当然的,以窦彭祖的身份,他若是想挖国家墙角,搞土地兼并什么的,根本没必要做的这样明显!对于他来说可操作空间太多了。
换句话说,窦彭祖和这些人有关不假,但纯属被台风扫到尾。别人或许不清楚,天子却应该看的分明。
但问题是天子为这些事恼恨,因此对窦彭祖生气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才需要主动来认错。
“总之从兄这一回看上去恶了陛下,实则高枕无忧!”
窦婴说是这样说,窦彭祖却也只相信了一半…而现在天子的反应真的让他捉摸不透了…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好还是坏?
窦彭祖越想越觉得紧张,明明是寒冷的十月份中旬了,背后却透出了一层冷汗。
“哼,”天子刘启什么都不说,冷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自己这位表兄。
因为堂兄窦彭祖之事窦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给陈嫣说故事自然就没怎么上心——成年人经常对孩子如此,因为他们认为小孩子很多东西都不懂。
此时远远望见窦彭祖伏跪在地不起这一幕,有些担心。转头看向陈嫣,想了想:“阿嫣,你在这里等着。”
说着对宦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照看好陈嫣。
转身就往刘启和窦彭祖这边来,跟着拜倒在地。
见到窦婴也拜倒在地,刘启这才冷着语气:“起来吧…朕才不做这个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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