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刘启并不总是那么有时间,所以其余的时候陈嫣就被交给她的傅母和宫中的‘学事史’(也就是负责宫廷女子教育的女官)。
刘启偶尔检查陈嫣的学习进度,觉得惊人…事实上,刘启一直觉得学事史教导陈嫣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勉强了。特别是随着陈嫣学习加深,早就不是学事史能够招架的住的了!
想来想去,刘启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博士身上。话说回来了,每年养这些博士也花了不少钱呢!只给太子一个人上课,感觉上也不是很‘划算’哦。
汲黯并没有直接拒绝皇帝,不是他不敢,也不是他学会了委婉一些说话,只是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十分有力的理由拒绝而已。
但汲黯还是觉得不能直接答应,所以硬邦邦道:“陛下…此事恐怕不妥啊!《礼记》曰: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况且宫中自有学事史,何烦博士?”
汲黯这一次唯一聪明的一点大概就是没有把《礼记》中接下来的‘执麻枲…纳酒浆笾豆葅醢,礼相助奠’这一段给说出来。这一段的核心思想就是女子学的事情主要就是纺织、厨事。
只能说这是男人的美好想象,实际上如大汉贵女,谁会自己亲自从事纺织和厨事?就算她们自己坚持,恐怕家里也会阻止。
汲黯心里有数,所以没有一板一眼地说出来。
“诶!有什么不妥的呢?”天子却是早有准备,笑着道:“时移事易,古今有不同。当今去官宦人家探询,谁家不是以家中女儿、姊妹教养出众为荣?况诸博士都是学问通达之人,学问都这样大了,还容不下一个小女童吗?”
“这、这…”汲黯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毕竟天子都主动戴高帽了。
不过他还是勉强坚持道:“陛下说的是,只是小臣担心不夜翁主年幼,跟不上诸位博士。如今太子学的精深,总不能为了不夜翁主又从头讲起。”
“不用为阿嫣从头讲起,阿嫣又不是治学,平日跟着读书,你们给她解惑就够了。”天子毫不犹豫道。
之所以能这样安排,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时的‘学问’很是易学难精。硬要说的话,主要教材就是一些史书和古代先贤的著作,内容都是文科类的,政治、历史、文学、哲学什么的。
看看字数吧,几千字很正常,上万字就算是多的了!后来好不容易冒出一部二十万字左右的史书,现代人还证明其实是汉代人搞出来的‘伪书’!
所以硬要说的话,只要有教材,全部背下来也不是做不到!易学就在这里了。
但正是因为字少,所以才有了‘微言大义’‘春秋笔法’的说法,才有了让后世做注释的大佬挠破头的释义——有些释义和现代学生做阅读理解题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文章的原作者看到这些理解,恐怕会目瞪口呆吧。
阅读者:_(:3」∠)_
原文作者:_(囧」∠)_
难于精通啊!
所以说,如果不打算下大功夫治学的话,有一定底子,从哪里插班进去影响都不是很大。
汲黯皱了皱眉,起身肃立道:“博士乃博学之士,乃国家栋梁之材,人人敬服!若教以太子,天下人自无二话。可若是教养以女童,天下人何以观之?”
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于诸博士而言,太过于耻辱!”
不只是天子,就连和汲黯相处很多的刘彻也惊到了!刘彻一直知道汲黯性格迂直,只要他心中认为是对的,他真是拼上性命也要贯彻维护。但是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陈嫣跟着听听博士讲课,非得要争执这些吗?而且还要这样得罪父皇?
对于汲黯来说,是真的至于!问题不在于陈嫣跟着博士学习这件事本身,而在于这件事所显示的对某些东西的挑战!对于汲黯来说,让博士们教导陈嫣这样的小女童读书,未免‘有辱斯文’了。更深地说,是一种对‘学问’本身的藐视。
不能当这是小事!汉代多少还有一些春秋战国时期风气的留存,有一些人确实是轻生死而重节义的,汲黯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心中的坚持,据理力争,甚至死了就是死了而已。
刘彻心里生气——明明就是小事,非要惹得父皇生气,好像父皇就是昏君,做出了天大的荒唐事一样!
汲黯要是不是太子洗马,刘彻根本不想管他!可是他偏偏是太子洗马,不管都不行!不然天子问罪太子洗马,外面恐怕就要认为是他位置不稳固了!
刘启面色沉沉,就连刘彻都摸不清楚他的父亲在想什么,生气或者不在乎?
就在此时‘扑哧’一声笑,好像是一根针戳了下去,原本紧张的气氛立刻泄了气。所有人下意识地看过去,竟是陈嫣在笑——也对,天子这样讳莫如深的时候,谁又敢发笑呢?也只有陈嫣了。
陈嫣站起身,跑到汲黯身边,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歪歪头:“汲洗马,照您所说,阿嫣不够去和博士进学…可天下除了博士,又有谁能教导阿嫣呢?”
汲黯不卑不亢:“翁主自有傅母、学事史教导,再不然也可另择博学之士试教之——”
“殆矣!汲洗马殆矣!”陈嫣打断了汲黯的话,抬头笑着道:“我自小多思,曾思虑《诗经》为何《关雎》为开篇。《春秋》何以‘王正月’起始?…”
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此时相当严肃、最顶级的学者也不一定有答案的‘大题’,看似普普通通,实则让人思虑万千。最后陈嫣才不怀好意补充问道:“今有甲乙二人,约午时至未时,先至者待二刻,二刻后不至则走,问甲乙二人相遇推算为几成。”
汲黯惊讶,一方面下意识地否定这是陈嫣自己想的,另一方面又抵不过好奇。挣扎半晌才道:“…敢问翁主所思有所得否?”
陈嫣快活地眨了眨眼睛“自然是…有所得的!”
第26章 硕人(1)
景帝后元年的冬十月末,关中的天气越来越凉,虽然这已经是一年的岁首了,但对于关中漫长的冬日,这才是一个开始呢!
北风呼呼地吹着,天空阴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守在宫殿外的武士和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就算是再冷也不敢乱动。只能忍着,并暗暗咬牙,一定要出人头地!但凡是在宫廷中有一丁点儿权势,也不会落到这样冷的天里在外站着!
而和宫殿外的寒冷不同,长乐宫主殿长信宫内温暖如春。温暖既是指温度,也是指气氛。最上等的松炭没有一丝烟火气,持续散发着热量,冬日的严寒被阻挡在了宫殿之外。而宫内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则是让宫人们放松了心情。
就算这样的快乐不是自己的,但贵人们心情好,宫人们也要轻松很多。不然太后公主们绷着个脸,他们也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竟是这样!阿嫣当时竟将汲黯问住了?真是大快人心!”一个银铃一般的女声传了出来,哪怕是站在殿外的宫人也知道,说话的是长乐宫第一红人馆陶翁主陈娇。
陈嫣笑着道:“当然是问住了,后来没法子,汲洗马只能答应我跟着博士们读书。”
陈娇正是陈嫣那位‘鼎鼎大名’的姐姐,也就是金屋藏娇故事的女主人公。不过在这些后人附加的东西之前,陈嫣只当她是亲人、是姐姐而已。
本来太子巡视关中是正事,但被陈娇知道了,纠缠着一定要同去。磨了好久,连太后都惊动了,好不容易才让天子和太子同意。只不过回来的时候陈娇却比刘彻晚了好几天,据说是两人闹别扭了。
“我对他说‘你走好了’,他竟真的先走了,倒把我一个人丢在穷乡僻壤!”陈娇恨恨说起这件事,表示再也不要搭理刘彻了。
其实陈嫣知道,陈娇是不可能一个人被丢下的,身边肯定有很多人。至于她呆的地方,更不可能是穷乡僻壤——关中好歹是老刘家的基本盘,经营起来是很用心的,即使是县城,条件也不会太差。
不过没有人会和陈娇分辩这个,陈娇是个顺毛驴,不能倒摸毛!和她讲道理?行不通的。不过她也不是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真要是个纯粹的‘刁蛮翁主’,也不太可能获得这么多的宠爱。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