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已经被打断, 隆虑尖刻道:“瞧瞧, 阿兄就是这个意思!”
刘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大概是觉得看儿子焦头烂额十分有趣,竟然一句话没有说,在一旁静静看着。
刘彻只能破罐子破摔道:“你读书不如阿嫣这本就是事实,你让我如何说?老子、孔子、韩非、孟子、墨子…这些先贤的道理, 博士传授于我们,你在旁也听不懂啊!”
这是刘彻的真心话, 他个人而言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姐妹们的, 从小就知道姐妹们靠的住的兄弟只有他一个。后来他当了太子, 更是知道未来得多照顾照顾姐姐妹妹。但、但这不代表他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宫廷之中自然有针对公主的教育,但在完成识字教育之后,她们的重点课程就是各种礼仪了。除此之外,会一点儿乐器,读两句《诗经》、楚辞中的句子,其余的就随便了。
有兴趣的多学一点儿,反正不缺人教。没兴趣的就此打住,也不会有人管。
就刘彻所知,宫廷中的公主们,大多对典籍经书是没什么兴趣的。他这个妹妹尤甚,简直就像是和这些东西有仇一样!少时都不知道怎么将学字的《仓颉篇》学完的!
隆虑这下真的气的说不出话来了,而且在场的还有其他的异母姐妹,这更让她觉得丢面子,脸都没地方放了!
她再不说话,只是盯着刘彻,眼睛愤怒的要喷火——刘彻摸摸鼻子,一方面有些心虚,想着要不要送些隆虑喜欢的东西讨好她,让她消消气。另一方面又有一些不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算知道要让着一点儿妹妹,也不可能是全然没有脾气的。
在他眼里隆虑都无理取闹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还这样任性!就想甩手不管这事儿了!
特别是考虑到刘彻也是太子了,天底下除了有数的几个人,谁敢给他气受?过惯了顺心日子了,陡然得伺候一个不讲道理的女弟——有点儿让他想起面对陈娇的烦躁。
甚至陈娇那儿他还能反击回去,到隆虑这里就得全顺着她,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时候陈嫣换好了衣裳,重新出现在了内殿,眼见得内殿一片平静,自以为之前的事情已经完结,今天又是平平顺顺的一天。
“阿嫣,老子、孔子、韩非、孟子、墨子…就是这些先贤的道理,你最知道谁的?”忽然,隆虑发问道。
诶?陈嫣摸不着头脑,隆虑和她经常有接触是真的,但绝不是可以深谈的关系啊。何况谈这么不‘日常’的东西,真不像隆虑的风格…感觉她中间错过了两集剧情一样。
虽然有些迟疑,但陈嫣还是如实作答,“孔子的吧。”
托未来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福,后世的历代王朝都以儒家为正宗,本来平起平坐的诸子百家都被挤到角落去了。倒不是他们的思想消失了,只不过他们思想中的很多东西都被融入到了儒家之中。
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即使陈嫣生长在现代,平常接触到的各种文化、思想等等,全都是有着深刻儒家烙印的。相对而言,自然是儒家最熟。而作为儒家的第一号人物,孔子老大人,又怎么能不了解呢。
不过这个说法倒是让其他人,特别是刘彻有些惊讶,毕竟儒家虽然也是显学,但并没有从其他同为显学的道家、法家等学派中脱颖而出。特别是道家黄老之学还是统治阶层中最受认可的,就更显得儒家平平无奇了。
陈嫣能接触到的人也没有儒家的啊…怪哉!
隆虑想不到刘彻那些,对于她来说,道家黄老之说或许还在耳濡目染之下能说个一二三,儒家的东西?那真是不大明白了。然而明白不明白的也不是很要紧,她就直接道:“那阿嫣读通了孔子的道理么?”
“无…”陈嫣虽然卡顿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先贤道理何等精深呢,我们这些后来者只不过是偶然拾得一两片,要说读通了,大概一辈子都难得吧!”
这是陈嫣的真心话,虽然有一段时间‘倒孔运动’,孔子老大人被黑的很惨。但实事求是的说,华夏在近代的思想禁锢也不是一个孔子的事儿,这个锅孔子可不背!
而且必须要说的是,其实孔子的道理哪有后世那么死板、专制,很大程度上是儒家后来者,号称孔子门徒的人把经给念歪了。一些人是真的相信孔子有这个意思,有些人则是知道不是的,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选择了这样。
去读孔子的那些话就知道了,抛开已经不符合时代的,都是很有道理的。
“哼。”隆虑瞥了兄长刘彻一眼,似乎是示威——你还说陈嫣读书好、学的深呢!还不是和我一样不通?
刘彻分明从妹妹眼睛里看到了这个意思,然而他要怎么和隆虑解释,不懂和不懂之间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那…阿嫣觉得孔子的道理中难懂的有哪些呢?”隆虑假模假式地问道。按照她想的,她要是知道这些陈嫣不懂的,就能狠狠回击兄长了。她要是不懂也不要紧,回头就去问人,问到了也能回击。
陈家阿嫣一直都不知道,我好歹后来求知若渴,还是知道了呢!
陈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怎么说呢,孔子的那些道理有点儿类似后世的心灵鸡汤。道理其实都是明白的,但也就是明白而已,很多事情必须得自己经历才能有深切的感受。
不过这个时候这样说未免不妥,想了想,陈嫣笑了起来:“先贤道理精深,不懂的太多了,说也说不尽。不过我前些日子读孔子的《论语》的时候看到一句,已经不解好几日了,本打算寻个机会问博士的…”
“是什么?”隆虑积极起来。
就连旁边的刘启、刘彻也感兴趣地看过来了,刘启有多了解陈嫣不必说,刘彻在这些天做同学的日子里,也多少知道陈嫣绝不会被一个随随便便的东西难倒。她真要是有疑问,这个问题肯定不凡。
陈嫣其实是想起了后世的一个段子。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道:“就是《论语·泰伯》一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其实陈嫣提到这句的时候隆虑已经头顶问号了,《论语》虽然是后世读书人的必读篇目之一,但在这个时代还不是啊!她是真的没有认真翻过一次《论语》,最多就是听人说过一些《论语》中的话而已。
但那其中绝没有这一句。
其实这句的意思也很简单,此时一般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就是统治者、官员这些人带领民众,有时民众只要知道需要这样去做,不必要知道这背后的用意。
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纯然以一个政治人物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很正确的!如果事事都要和民众讲清楚前因后果,很多事情就没法做了——听起来很不‘道德’,很不‘人性’,但这是事实。
知道太多反而会给整体力量带来阻碍。
问题是,这样断句也能用另一种理解,那就是‘愚民’,民众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然而,这句话的难解还不在这一不同的理解上,而在多种多样的断句。
古人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断句就成了一个老大难,不同的断句方式可能带来完全不一样的解读。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至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说得通——还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唔,实在难以揣测当初孔子是如何想的呢。”说实在的,虽然是个段子,但陈嫣还真想搞清楚这个问题,这个时代离春秋战国未远,说不定还真有可能知道呢!
别人知道不知道是不清楚的,反正隆虑已经被这一大串的弄晕了,只能一脸懵逼——陈嫣是很清楚的断了句的,但对于一个从未听过这句话的人来说,可能就是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了。
倒是刘启刘彻父子两个能听懂陈嫣的话,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倒不是两人对这句话有这么大的兴趣,如刘启,他甚至对孔子之学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刘彻倒是稍微亲近儒家,可硬要说的话,也没有如何。
只不过陈嫣这种断句方式实在是新奇,就像是遇到有趣谜题的人。他们其实不关心这道谜题本身,就是觉得解开这个谜题很有趣而已。如果能先于他人解开这个问题,那是很有成就感的。
刘启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笑着隔空点了点陈嫣的额头:“你这孩子…这话要是说出去,儒生们恐怕要争论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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