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和裴熠被突然涌出的一行人打散后,被迫逃到深林,他们是奔着两人的项上人头来的,下手丝毫不留余地,他记不清那夜他后背被划过多少刀,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只是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唤起了他曾经的点滴记忆,在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昔日的谢府,然而等他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萧琼安。
萧琼安只说碰巧救了他,他深知这个碰巧其中有古怪,他本就想查明萧琼安的身份,这次是个好机会,借着养伤便在萧琼安的玉楼小院住下了。
萧琼安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照顾他也颇为费心,好药好汤的给他,修竹只当萧琼安是因为裴熠的侯爷身份才对自己如此费心,可眼见自己已经痊愈,而多日的暗查也未有结果,便索性拜别回府,谁知道他这贸然一回侯府,竟然撞上这样一幕。
霍闲顺着裴熠的目光看过去,修竹犹如门口石雕般的站在原地看着两人,霍闲当即推开裴熠,侧过头看向别处,裴熠也愣了一下,他未料到修竹会不敲门推门就进来,更没想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自己会丝毫未察觉。
修竹感觉到裴熠的眼神投过来有点万箭齐发的意思,他后背一阵发凉,木讷的转过去,颤声说:“那个......我不知道你们在......我先回去......”
阿京和司漠站在长廊里,他们刚刚就看见修竹急匆匆的朝这边来,忙跟上来想拦住,却还是晚了一步,眼见已经晚了,为不被连累,阿京拽着司漠往外,“你刚刚那招是怎么使出来的来着?走,在使一遍我看看。”
“......”司漠顿了顿,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立马附和说:“走,我跟你说,刚刚是手腕用力,不是手臂......”
眼看两人就要离开,杵在原地的修竹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等裴熠开口,忙跟着说:“我也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被人叫住。
裴熠擦了擦嘴角,抬手理了理霍闲有些凌乱的衣角,然后才说:“既然回来了,说完再走。”
修竹不敢回头,他背对着裴熠说:“没......我不急,你们……你们完事我再来也行。”可这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他急忙找补,红着脸说:“不是,我我我.......”
他这一紧张,反倒让霍闲松了口气。
“坐下说。”裴熠命令道。
修竹艰难的挪开脚步,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位置坐下去,他这副模样,倒显得像是被看的人是他似的。
霍闲见他们有事要谈,正要出去,结果裴熠转头看着他说:“你也坐下。”
修竹:“......”
倒不是修竹心存什么偏见,他早知道裴熠和霍闲关系不一般,但知道归知道,知道和撞上还是两码事,他悄然用余光打量了霍闲一眼,可霍闲除了面上还有些红晕未退,看起来倒跟裴熠一样的坦然自若。
真是见了鬼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第64章 往事
屋内炭火旺盛,滋滋的声音在沉默中陡然放大,秋白卷起袖袍,给季淄倒了杯热茶。
季淄取下挡寒的暖袖,活动了一下手指,这双手因为常年舞刀弄枪已经生了厚厚的老茧,秋白见他拇指内侧里的那道醒目的伤疤不禁问道:“你当年发誓绝不踏入中原一步么......怎么,怎么还成了雁南世子的师父?”
待季淄手指活动够了,秋白便递上冒着热气的茶杯,季淄像平时喝酒那样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垂下眼帘,缓缓叹道:“我无儿无女,违背誓言不过就是一个天雷劈下来,死了也就死了。可是阿闲......”说到霍闲,他叹息道:“我在雁南捡回的时候他还是个稚童。”
提起起霍闲身上的剧毒,他才露出少见的悲悯,仿佛那锦衣玉食的雁南世子是他的孩子。
十几年前的关外侠客也只有在说起家人才会如此,这让秋白想起曾在雁南听到过的一段风流佳话,他闷声不语,思索良久之后才问。
“那时分别你跟我说伤好了就去找家人,后来找到了么?”
许久不曾听人说起“家人”两个字,都快忘了还有家人,季缁蓦然的侧过脸,看向屋外的虚空处,说:“找到了......又走散了。”
秋白摩挲着茶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像在劝人也像是劝己:“人嘛,总是聚聚散散,好在世子如今还好好的。”
“他母亲去得早,连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那毒太厉害了,即便我纵有先生这般奇术,恐怕也难起死回生。”
说起白瑾,他有些难过。
季淄自己本就是孤儿,出生不久被师父师娘从山里捡回来,他不知道把他养大的那对夫妻是什么人,长大之后才隐约能感觉到他们并不是普通人,后来他们又收养了白瑾,可是有一天他们突然失踪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季淄开始了和白瑾相依为命的生活。
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到大的姑娘从咿呀学语到亭亭玉立,只是即便他们师兄妹鲜少在人前露面,可人一旦在这世上活着,就不可能做到销声匿迹。
想到这里,季淄不禁自责起来,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白瑾的模样还是那么清晰。
秋白怅然望着屋外,良久才收回视线,说:“虎骨印是天下奇毒之首,我一辈子和疑难杂症打交道,也只见过这么一次,若你是为此而来,恐怕会失望。”
“这我当然知道。”季淄万般无奈的说:“我记得当年你跟我说过,要解毒须得弄清这毒的来源,只有弄清楚是怎么中的毒,才有可能解得开。”
秋白点点头说:“这话是不假,可我几次诊断,无论是他身上的印记变化还是从脉象来看,这毒在他体内起码有十年之久,想要弄清楚恐怕不易。”
“我先前竟不知侯爷说的大夫是你,看来这孩子真的命不该绝。”季淄眼里带着一些光随即又垂首道:“当年在关外与你分别之后,我辗转打听到我要找的人去了雁南,此后便在雁南落了脚。许是缘分,那么大的雁南我又甚少走动,却还是遇上了,小小年纪受了那样的伤,我岂能袖手旁观,可他是雁南王的七世子,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除了拿他的命威胁雁南王,给他下毒有何意义?”
秋白面上一怔,他当时给霍闲诊脉时就曾疑惑,虎骨印毒入骨血,谁会对一个还是孩童的娃娃下这么重的手?
却不曾想,竟是这样。
“虎毒还不食子,雁南王虽迂腐昏聩但还不至如此残暴。”秋白说:“你说这话,可有何证据?”
倒不是不信,只是若真如此,细查未必不能知晓虎骨印的出处。
季淄捏着茶杯,手背上的青筋慢慢狰狞,他撑着桌沿,望着桌角的虚无处眉目紧拧,“他昏聩,贪恋权色又自知无能,为讨好敌营将领连......连自己的妻女都能送上。”说到这屈辱的过往,季淄猛一拍桌,“又怎么会在意阿闲的性命。”
悲愤到头,他乡遇故人,这些年来季淄一直不曾透露分毫,霍闲母亲已死去多年,他不忍心说出真相,便只能尽力护着霍闲,可他心里却清楚地很,虎骨印迟早会要了他的命,这次若不是自己来的及时,兴许他过不去了。
秋白沉默须臾,叹声道:“这样,你仔细说与我听,若是弄清它的来源,或许真能有法子。”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他记得很清楚,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夜,他是在傍晚时分才醉醺醺的从屋里出来,那孩子穿的单薄,倒在门前,他抱回屋里的时候,以为人已经冻死了,谁知过了一夜,他居然醒了过来。
那是季淄第一次见到霍闲,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白瑾的孩子,因为太像了,这世上如果不是血脉相连,绝不会有这样相似的两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