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偶尔也有例外,出现节目相同的情况...不过这都不算事,毕竟年终表演的目的是为了考核学童过去一年的学习情况。
进学舍的第一年,学童们准备年终表演的时间往往会比较长。这既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们水平还不够、基础很薄弱,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做好这件事。也是因为学舍习惯通过准备年终表演这件事,转移小学童的注意力,帮助她们度过第一个倦怠期。
果然,被年终表演的消息刺激到之后,学童们好像一下就振奋起来了。一边听陈玉卿说冬至日表演的事,一边眼神扫向周边其他人,想的是谁会成为领舞,到时候自己能不能好好表现之类的。
不过所有人都想多了,陈玉卿为她们选的节目是转踏,这是没有领舞的群舞表演,五人一组分成三组进行排练。
这个时候‘队舞’的规模一般不大,很少有超过十二人的,一般多见的有两人对舞、五六人的群舞。至于更大规模的队舞,数得着的大概就是‘字舞’了,多的时候能动用上百名舞者。
但‘字舞’基本没什么艺术性,只是要调度好队型,让舞者呈现出特定的‘字’而已。不是在超规格的庆典上,字舞是不会出现的。
在这次的安排中,为了表演效果,陈玉卿让弟子们五人一组,适合当下常见的队舞表演,而不是十五人一起表演。
转踏算是这个时代的‘踢踏舞’——转踏起源于《踏谣娘》,《踏谣娘》表演内容是一个美貌女子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勤劳美丽的女子所嫁非人,丈夫不止没有出息,不思上进,还常常殴打自己)。
虽然有一个悲剧内核,《踏谣娘》本身却是喜剧演出。配合女主角表演的‘丈夫’就是后世戏剧中常见的‘丑角’,常常会做一些滑稽表演与女主角互动。舞蹈时节奏也是明快活泼的类型,一段完结之后总有一句‘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如此循环往复。
最开始,转踏就是《踏谣娘》,《踏谣娘》就是转踏。
到如今,转踏类节目早已经不只有《踏谣娘》了,而是一类节目的泛称。基本上,手挽相连,以脚踏地做节拍,载歌载舞的节目都可以叫‘转踏’。
具体到今次红妃她们的节目,应该是《九张机》——这可少见!要知道转踏类的曲目一般都叫做《调笑》、《调笑集》、《调笑令》《xx调笑》什么的,所有还有人干脆用‘调笑’代指转踏这种表演形式。
不过,虽然曲名少见没有用‘调笑’,《九张机》本身还是再正统不过的转踏类曲目。
陈玉卿先在学童面前跳了一遍,打了个样,然后就开始将其分解成一段一段的。
其实‘转踏’类的舞蹈节目都没有复杂的动作,不同曲目之间的编舞也大同小异。而表演好不好,表现出来能不能搏得满堂彩,全看舞者本身!这大概也是撷芳园都知柳湘兰能凭《踏谣娘》名满东京的原因吧...毕竟要将这样的‘入门级’的舞蹈做好,才需要更强的才能。
也是因此,陈玉卿说是教导学童跳《九张机》,实际却没有做过多演示。大约三堂课之后,所有的学童就都能完整的、不出错地跳完整支舞了,而且唱的部分也没有问题...而真正的考验从这个时候才开始。
接下来就是精心打磨的时间。
这种时候就没有一点儿捷径可走了,像‘转踏’这种节目,真就是靠重复训练才能做到一次比一次好一点,直到最后量变导致质变——如果只是一次两次,根本看不出分别,而当这个节目被打磨遍数足够多,那么每一个细节都会变得无比圆融、完美!
很多人觉得表演要讲究‘灵气’,更重要的是表达某种感情,能让观众共情。要是能激发出感情,那么‘技艺’的部分稍微有些瑕疵是不用在意的...这样的论点在专业的表演者听来是可笑的!
对于专业的表演者来说,‘技’是一切的基础,从来没有谁能没有‘技’做基础去表达感情的。如果真能那么做,那为什么还要专业学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动作,为什么不换一个普通人去表演?难到普通人就不会表达感情了吗?
当一个节目表演千百次后,哪怕不说,观众也能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这一点看舞台剧的人感受会更深,一场舞台剧新排出来之后往往会连演许多场,往往越是演到偏后的场次演员带给人的感受就会越好(连演之后过于疲惫的场次不算在内)。
这就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力量!
“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陈玉卿手持红牙板亲自为弟子们打节拍,小姑娘们则载歌载舞而出。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著待郎归......”
原本已经懈怠的学童似乎因为准备冬至日表演而陡然升腾起了斗志,不只是在学舍里经常可以看到小学童们加练。就是在官伎馆时,也时不时能看到她们挤出时间加紧用功。
红妃幸运地没有和花柔奴编进同一组,而是和关系最好的孙惜惜同组,这大大方便了她们排练!放课后回家,红妃会和孙惜惜去歌乐亭两人一组合练,除了单纯的练习外,还能从前辈那里得到一些指点!
“红妃...我一定会成为女乐的!”孙惜惜在一次排练之后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一下趴在了擦洗的光亮的柚木地板上。
红妃也好不到哪儿去,躺在地上侧过身来看向孙惜惜,发现孙惜惜眼下有一层水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抑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红妃想起了秋天里,孙惜惜在一次放课后偷偷抹眼泪的事。
当时她似乎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在一开始的进步飞快之后,学舍的功课忽然停滞不前了,那个时候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好。再加上她压力很大,根本没有任何退路...以她的年纪,软弱的哭出来其实并不奇怪。
那个时候红妃再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女子多少选择的余地。即使她们已经算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了,依旧只能在选好的道路上硬着头皮往下走。
“嗯...我们都会当上女乐的。”红妃沉默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流眼泪的孙惜惜,比只能暗地里偷偷抹眼泪的孙惜惜还是好多了。走在这条路上是不能停下来去想‘要不然休息一下、软弱一下’的,红妃很担心停那么一下之后孙惜惜就被甩下。
如果抛开她作为一个现代女孩的自尊不提,在这个让女子窒息的世界里,成为官伎已经是少有的‘好球区’了!
这里就算是地狱,那也是地狱第一层,在这下面还有十七层地狱,红妃不希望眼前熟悉的小姑娘未来的境况更加糟糕。
等到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呼吸,红妃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正是一片萧瑟的冬日景观。天也阴沉沉的,红妃忍不住抬头去看,轻轻‘啊’了一声:“下雪了!”
孙惜惜也站起来,跟着看过去:“是下雪了。”
“今冬初雪呢...”女童轻声的呢喃随着雪花飘远。
第24章 寒梅(6)
时间过的很快,随着第一场冬雪落下,学童们越来越接近冬至日瓦子演出的日子。
这个时候不只是学童们紧张起来,不知疲倦地反复排练,就连教舞的善才也会投入更多精力指导弟子,这差不多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意思。
“一张机...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文锦了,将去寄呈伊......”随着歌唱的节奏,陈玉卿也轻轻点头,在她看来红妃她们这一班弟子表现很不错。至少对照她以前教过的,以及现在教的其他学童,都属于比较好的那一类。
视线从三排弟子中扫过,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最后一排、站在中间靠右位置上的红妃身上。这当然不是红妃出了什么错,只是陈玉卿有点儿想不通了,怎么‘转踏’这种表演,又是初入学舍的学童,这个小姑娘还能这样扎眼。
其实在‘转踏’这种群舞中过分扎眼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独舞转踏那另说),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动作、一排手挽手表演,在舞台角色上没有主次之分。这个时候整齐有力,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这才是最能给观众带来好的观看体验的!
至于在这样的节目中某一个舞者过分突出,那才会让这个表演失去意义——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个节目,而不是去看那些更难、更能展现某个舞者的表演?
红妃的扎眼其实还不在于她技术比其他人高到哪里去,毕竟‘转踏’的舞蹈动作就是那么回事,让新竹学舍的学童来跳是那么回事,让跳了许多年的女乐来跳也是那么回事,总不能基础的几个动作里跳出花来。
大家都努力练习了这么久,以舞蹈来说都可称得上‘标准’!
这种时候,红妃的扎眼更多是源自于她和别人不太一样的‘精气神’。这种精气神陈玉卿在经常登台表演的女乐身上倒是常见,而学童想要有这样的架势,至少也得成为女乐两三年后了!
其实这种‘精气神’就是台风,对于表演者来说,无论排练多少次,都不能代替真正的登台表演。登台表演、直面观众,这方面的经验和私下排练是完全不同的。红妃上辈子虽然还只是一个舞蹈学院的学生,但作为一直以来的专业优等生,大大小小的文艺汇演不知道参加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