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李舟百无聊赖...他堂叔李汨过去数年都是大相公,他住在堂叔家的时候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司使是时常见的,等而下之的官员就更不必说了。此时一个即将从御史台,转到转运使的官儿罢了,他还不怎么放心上。
只能说,小时候的经历让李舟的眼界不同于寻常,无论什么大场面他都能很好把持住。但那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坏影响,让他很多时候失去了敬畏心——他不知道,如果是他考取进士,再出仕做官,即使有家世在背后助力,想要在四十岁之前做到郭可祯的程度,都没有一定的把握!
一个连进士都还没考中的国子监监生,对一个即将出任转运使的朝廷官员漫不经心。不说失礼不失礼,只从这点就知他多少有些‘眼高手低’了。
“对啊,下官正说到这个女弟子呢!”旁边一个同僚笑叹道:“如今满城多少人在说她...说她——”
说到这里,说话的人停顿了一下。这引来郭可祯的好奇:“说她什么?我近日仿佛也听许多人提过她的名字。”
同僚笑着继续道:“说她有一等一的美色,又有天下绝伦的舞艺...早年曾见闻有一舞动天下的舞姬,如今却是不见了。只当是天下皆如此,一代不如一代。却没想到,如今还是好时候,有这般好女子!”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郭可祯饮下一杯酒,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一女乐而已,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只不过,这女弟子也有最大胆的性子...才只是女弟子,便天不怕地不怕了!这一点,当初她在李尚书府上见赵副使时就现了端倪了,听当初同在李府的人说,赵副使不过觉得她不讨喜,令一乐工讥讽她,她便一点儿情面不留,当即作色了!”
“还有此事?”郭可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当下觉得不解:“我怎么听说子徽他正痴迷那女弟子...这事说来也是奇了,子徽对于女子可是向来不假辞色的!”
郭可祯和赵循、李尚书是同一科的进士,‘同年’的关系在此时可不同于一般,所以即使不太熟,郭可祯也是以字相称的...至于为什么同为一科进士,他现在混得比人差了些。这既是当官水准有差距,也是因为进士也有不同。
此时进士尊贵,高于科举其他科,更高于官僚中科举之外出身的,因为进士之尊贵,有所谓‘焚香礼进士’的说法。但进士之中也分三甲,即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二甲同进士出身。
而最为尊贵的‘进士及第’其实只有三人,即所谓的状元和榜眼(此时探花指的是进士中最年轻俊秀的一位,而榜眼指的是第二名和第三名,因为排榜时状元在上,第二名第三名并在第二排,犹如双眼,所以有‘榜眼’之说)。
郭可祯那一科进士,李尚书是二甲头名,即‘传胪’,赵循就更了不得了,他是一甲第二名,真正的‘进士及第’。那一年东华门外唱名,跨马游街,何等荣耀!
郭可祯本人也是二甲进士出身,但确实二甲中吊车尾的。虽然没落到同进士出身的份上,到底开局不是最佳,总不好和人家开挂了的比。
听得郭可祯说赵循对女子不假辞色,其他人就笑了。那位之前说话的御史台同僚就道:“这有什么奇的?下官家表弟,少时也是酷爱男风,从不肯亲近女子的。那一年经过女司排屋,见一个小娘子出来提水,年纪在十三四岁,眉目动人,立刻就有了赁妻的心思!足等了近五年,等到那小娘子长成,接到家中,这才罢休!”
他们显然搞错了一些事,比如赵循是真的同性恋,而不是此时更多见一些的‘好男风’。可能在更多人眼中,赵循就是比普通的‘好男风’严重一点儿,但那也不算什么,他不是也娶妻生子了么!
又比如,他们搞错了赵循对红妃的心思,那里并无所谓的男女暧.昧。
那御史台的同僚又笑:“至于为何赵副使明明是被这女弟子下了脸面,之后却反而换了脸色...据说是这女弟子嵇琴极佳,非是一般乐工能比,而嵇琴正是赵副使所好。听她奏琴之后,赵副使立即不同了。”
“真个才艺如此之好?竟然能让子徽只是听她奏琴而已...”有些事就是这样,听别人说总是没有实感,甚至会觉得很没说服力,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面传是这般传...但下官想来,也有这女弟子容色非凡的缘故。这样的美人才艺出众才教人倾心,不然才艺再出众又如何呢?天下艺人多了去了,过去也不见赵副使这般啊!”这个时候,这御史台同僚露出了一个‘我们都知道的’暧.昧笑容。
这话有些说到郭可祯的痒处了...郭可祯平素所好不多,其中一个就是爱美人!
天下爱美人的人太多了,只不过有的人有余地挑选,有的人没有。而有余地挑选的人中,又有一部分人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在这种事上不至于失了分寸。另外的人,却缺乏这种分寸。
郭可祯原本介乎于可控制与失控之间,但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难免比平常更放纵。听下属说到这里,便道:“取我的帖子去,宴请这个小娘子,也算是我等同乐!”
原本百无聊赖的李舟,听到这里才打起了精神!早前时候他去过撷芳园,就为了见见红妃。只是人并不好见!再加上他是国子监里的监生,又不能像那些‘孝子’一般,日日在撷芳园的楼子里候着,直到如今他也没机会再见红妃。
另一边,郭可祯的帖子下到了撷芳园里,那边回信了,郭可祯后日在‘小栏杆茶坊’里做局,请同僚好友时,红妃会在下午时过去陪陪。此事说定之后,李舟转回国子监,等到当日,报了个病假,便悄悄出来了。
国子监管理严格,每个月只有一天放假,平常都是封闭寄宿。但生病看大夫这种理由总是能用的——不过国子监也有自己的招儿,一般一个月病假有限...正常人总不能月头到月尾都生病罢!若真是那样虚弱的,也不必读书了。
小栏杆茶坊是汴梁内城东南角一座挺雅致的茶坊,这里的来客多是贵家子弟。平常客人在这里喝茶,很少有散客,大都是邀集了在这里做局。有的是谈词论诗,有的是品竹弹丝,总是文雅的很,类似文学沙龙。
这样的茶坊在内城颇有几家,也只有这样的茶坊才会在开张时有女乐和雅妓过来。
女乐和雅妓都是受人邀请过来的,至于普通的茶楼,多有普通□□、老妓、丑妓主动过去‘擦座’,女乐和雅妓自矜身价,怕被人误以为是那等,从来不去——妓.女卖身、卖艺的价都不会低,至少比同档次的男.妓高的多。但大家都想要‘阔客’,这就需要主动一些了。
就像女乐,只要是个女乐,都是日程不断,不会缺少客人的。但日程和日程有不同,客人和客人也不同。所以即使是女乐,遇到她们认为非常难得的客人时,也会知情识趣地放下原本的高冷,多少主动一些(或者是以退为进)。
李舟到了小栏杆茶坊不久,这次聚会的客人就陆陆续续来了,自然也包括郭可祯这个主人。茶坊这边有两个小厮、两个茶博士过来侍奉,又请了一个擅长吹箫管的乐工在阁儿里表演,场面就渐渐好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按照约定的时间,一群莺莺燕燕便来了。
郭可祯写帖子邀请红妃不错,但一场聚会总不能只有一个女弟子在旁侍奉,所以帖子上也有说明,让撷芳园安排三五人过来一同侍奉——这其实也是‘顺带’给官伎馆的好处,官伎馆按照帖子就可以给更多人安排出堂的机会。
像郭可祯这边这种,在出堂的差事里不算最高的,但也不坏了。来的大都是官员,再不然也是官宦子弟,都还是比较清贵的那种呢!安排人过来,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又能发展出一些熟客。
至于说出堂赚的钱,那倒是不怎么重要了。
女乐们出堂的收费其实不高,至少相对她们的身价是这样...她们去勾栏表演节目,都拿的顶价,也就是一节六钱六分银子。而来茶会、文会之类的场合侑酒伴游什么的,则是按时间收费,一刻三钱银子,就是三枚小银币。
离‘春宵一刻值千金’且远着呢!
此时一天被划分为一百刻,这是由‘漏刻’这一计时工具而来。这和后世十五分钟一刻,一天九十六刻是不一样的,改为九十六刻也是明末清初时西方钟表传入,国人为了方便而做的改变——从这一点上来说,国人一向是实用主义。
当然,若是不算太精确,此时一刻其实和红妃记忆里的一刻也差不多。
在侑酒伴游中,如果需要女乐表演,并不会另外收费。但是,一般邀请女乐的客人会在结账的时候多给一份‘赏钱’,类似小费...因为能邀请到女乐的都是‘体面人’,一般也不会有人不管这个‘潜规则’,非要占这点儿小便宜。
一刻是三钱银子,一个场子长则半日,短则一刻(呆一刻就走的,大多是当红女乐,她们日程太多,很多时候又不能拒绝,只能退而求其次,每个场子都只露个面就走)。真要算钱,又能有多少?
对于女乐、对于官伎馆,真正挣钱,还得是开酒席、博戏抽头这两条,当然,对于女乐本人来说,还可以接受一些私下馈赠的礼物。如果真能遇到‘阔客’,这上面也能有不菲的进项。
所以,常常在官伎馆里走动的子弟其实不一定是传说中的‘豪客’,如果只是寻常交往,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只不过这样的客人,一般也就不用想亲近女乐了,只能做真正的‘观众’,每次当是经历比较贵的普通服务就是了。
还是那句话,女乐从不缺少客人,缺的是能一掷千金的客人!
和红妃一起出堂的,一个是她替姐姐师小怜带着的严月娇,另一个是孙惜惜,除此之外就都是外边的雅妓了。一起总共六个人过来作陪,这也是安排日程的柳湘兰经过考虑的结果——红妃是这次邀请的女伴中主要的那个,其他人都是陪衬!既然是这样,就不好安排其他女乐了。
其他女乐哪怕是不红的,也不好去给一个女弟子做陪衬!
女乐之中,资历更深的女乐给资历浅但正当红的女乐做陪衬很常见,但如果是女弟子的话,那就有些太‘直白’了...一般官伎馆不会做这样没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