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扇面才多大?一匹绢又能做多少扇面?而此时普通的绢一匹市价在一两贯,根据品种、质量上下有些波动。几个小小的扇面就抵过一匹绢了,可见这扇面确实不便宜。
“扇面如此,扇子就更不便宜罢?”苏画工还不知道这唐绢这样贵,有些啧啧称奇。
伙计笑了笑:“这样素面的团扇专卖师小娘子这般善画、自己打算画扇子的,一把外头要四百文,若是师小娘子要,又要的这样多,三百文也是肯的。”
这倒不能说过分,用了这样的好扇面,扇柄之类就得用好竹,这是一分成本。再加上制扇的工费、门店的种种开支,分摊到一把小小的扇子上,也不少了...而老板也要挣钱,扇面的成本在明摆着,一把扇子最高的毛利率都达不到后世很多商品的水平呢。
三百文给红妃一把,不能说人家不挣钱,只能说这就是一笔‘小生意’。这样的价格,若不是大宗采购是绝对拿不到的(红妃一次也买很多,但相比起那些专门贩扇子的商人,那又不是一回事了),还是红妃有一个女弟子的身份,受了优待。
“恁般价儿?太贵了!”苏画工如今事业刚有起色,对于扇子这种物件还停留在生活用品的概念上。只是素面团扇而已,几把就顶上他几个月前一幅画的工价了!想想一幅画要花的心力,他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苏画工自己今年夏天就买了两把扇子,一把是泉州仿的折叠扇,这是赶流行的东西,有实用价值之外的意义,价格没有参考性。但他另外买的一把白藤缚柄的青笺纸扇,是普通人消夏用的,也很合用,只要十几文钱,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是贵了些,但也自有道理。”伙计倒不会笑话苏画工这时‘露怯’,实际上这样的扇子他自己也不会买,虽然他是卖扇子的人:“别看贵,东家从修内司拿扇面也不容易呢!各扇子作都想要...扇子制成了,外头订单也排满了,行商都打算卖它,还要贩到京外去呢。”
“因这唐绢扇面供不应求,也因为价高,民间如今也有仿制的。东家也买来让扇子作的大师傅瞧过,质地不坏,只是比起修内司出的还是不够扎实,如今外面叫仿制的作‘轻小唐绢’,一个一百文——其实以素面扇面来说,也不能说便宜了。”
画扇面美人对于东京扇子行也是一件大事了,事前的准备有很多,红妃这边和苏画工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一会儿。说到‘轻小唐绢’如何如何时,总算有人过来告知——一切都准备好了,‘扇面美人’们要就位了。
根据各自角色不同,扇面美人得构建一个场景,方便画师作画,这一点真的很像漫展时的cosplay,扇面美人是coser,画师就是摄影师。
花家园子营建的很漂亮,以内城来说占地也不小,足够二三十个扇面美人分割了。红妃就选中了一处假山旁,临着院门的位置站定,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揭开帷帽,似乎是要伸手敲门——红拂是入夜后主动去找李靖的,这是在复刻这一场面。
“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面对这个自己认定的男人,红拂说出这话的一刻到底是满心欢喜、情难自禁,还是孤注一掷的决然?红妃不知道。
她只是将自己的未来托付,以一种顺从的漂亮姿态:“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尔。”
红拂夜奔,是一个女人的一场豪赌,但其中种种是为了妥帖收藏自己的爱情,还是一次精明的‘投资’,已经无人知晓。
红妃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重复那个月夜下的戏剧性一幕,众人没有看过红拂,但看到了红妃——她不冰冷,但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
苏画工仿佛已经完全堕入红妃的魅力不能自拔了,拿着扇子和笔落笔作画,根本不停——画扇面美人的话,美人很重要,画师则更加重要,画师是会重塑美人的!如果一个扇面美人能够激发画师,那才意味着一切。
事实上,被红妃月夜下这一幕迷住的不只是苏画工...人似乎就是这样,会偏爱某种自己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最好还能有点儿矛盾的气质。如果一眼能看透,那就没意思了。
李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画扇面美人除了有各大扇子作的人、画师和扇面美人,一般也会邀请一些士大夫,请她们为这些扇面美人题诗,这些诗作也可以用在扇子上。因为这些扇子会卖到很多地方的缘故,对于士大夫们也是一次出名的机会。
李舟自己不够资格被邀请,但他是李汨的侄子,襄平李氏的子弟,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给面子。蹭别人的关系来这种场合玩一玩,小事一桩,轻松的很。
一点儿意外也没有,他也被这样的红妃迷住了,中间甚至没法和她说一句话...越是痴迷,越无法在她面前保持平常心,连说一句话也要用尽全部力气而不能。
直到众人要散了,才有看出他心意的人帮忙,推他去做护花使者,送红妃回撷芳园。红妃自无不可,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了。
和红妃同路,今日的红妃似乎比往日更美、更有一种慑人了,李舟甚至不敢直视她,哪怕红妃是戴着帷帽的。不算长的路上,李舟有尝试着要说点儿什么,但越是在意这个,越是什么都做不到——他说的话,仅仅得到了红妃类似‘嗯’‘哦’的回复,漫不经心,再无其他。
直到能看到撷芳园面街的门脸了,这场闲谈私语也没有一点儿进展,唯独显出了自己的笨拙。意识到红妃从头到尾的冷淡,李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脱口而出:“师小娘子可知,阿齐要回契丹了!”
第75章 夜奔(3)
午前,红妃做过今天的‘早课’,练过《孔雀舞》后,一身是汗去了浴堂洗澡——撷芳园建起来已经有年头了,内部没有适于沐浴的地方。有些女乐讲究的,会在自己的院子里安排个洗澡的地方,但雏凤阁里绝对没有这个条件。
红妃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在撷芳园只能擦洗,真正的洗澡得去外面浴堂。
按照红妃的习惯,向来是每天午前练功后浴堂里洗一次,另外睡前还会在自己屋子里擦洗一次。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想要洗一次澡再睡的,但晚上忙到子时以后是女乐的常态,那个时候疲惫不堪,浴堂也大多上板了,她也只能自己将就着对付过去。
浴堂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红妃这才返回雏凤阁。而到这个时候,才是撷芳园中女乐们一天的开始,她们梳妆打扮、挑选衣物首饰、准备应对今天的客人...红妃穿过撷芳园回到雏凤阁的过程中,也汇入了她们。
红妃踏入雏凤阁的院子的时候,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了花柔奴和陶小红的打趣笑闹声。她目不斜视地路过她们,旁边已经为雏凤阁其他人梳好头的梳头奴看到红妃,连忙上前道:“师小娘子,今日梳哪样发髻?”
红妃想了想,道:“梳小盘髻,梳的小巧些。”
同一中发髻,也有梳得小巧和夸张两种选择。特别是小盘髻这中发髻,真要是夸张起来,与盛唐时的发式也没什么分别。但往小巧了去,也可以做到清纯秀丽。
梳头奴‘哎’了一声应了,回头红妃坐在梳妆台前看小报,他就在红妃身后梳头。一边梳头,还一边说起刚刚院子里的事——花柔奴和陶小红打趣笑闹,是因为陶小红的一个热客给她写了情信,差人送了过来,刚刚收到了。
“...说是个宗室子弟,晚间要来置办酒席呢!”梳头奴在说到这个的时候,声音特意压低了一些,其实这中事大家都知道,也都在议论,根本没必要压低声音。
红妃她们这些女弟子眼看着就要参加中秋宫宴,而参加中秋宫宴之后她们就会正式成为‘宫人’,登上教坊司官伎籍。而在那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铺房,铺房对女弟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成为宫人之后就是女乐了,这是制度上的!但要事实上成为女乐,却是得等铺房之后。
在古代男权社会,常常认为一个女人只有嫁人了,有了丈夫、生了孩子,这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真正的女人。如今这一准则似乎默默加入到了女乐的生活中,女乐只有经历铺房,拥有过所谓的‘丈夫’,这才是‘女乐’。
女乐的秘密世界才真正对后来者打开大门。
而挑选铺房的客人,这对于女弟子本人,对于女弟子背后的官伎馆,都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这不只是因为铺房的客人能带来大量的金钱,更重要的是,铺房客人作为‘第一任丈夫’,一定程度上会决定一个女乐的格调。
这有点儿像出去找工作时的第一学历,虽然读了硕士、博士后第一学历会稍稍减弱重要性,参加工作后更是要看工作履历、个人能力...但不管怎么说,第一学历依旧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极大影响一个社会新鲜人,并且在日后继续影响——这中影响或许会变弱,或许会改变影响的方式,但绝对不会消失!
为这个小姐妹铺房的是王爷,为那个小姐妹铺房的是相公,听说对面官伎馆小姐妹也寻到了江南名重一时的大才子铺房...若是轮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官宦子弟,那就有些遭人‘歧视’了。
桃花洞这个地方,围绕着一群女人转,而这群女人彼此之间是没那么平和的。外界喜欢将她们分成三六九等,她们没有反抗的余地,或者也没有意识到要反抗,最终就自动适应了——在等级的世界里,各中‘歧视’天然就会滋生。
女乐歧视雅妓,雅妓歧视俗妓,红的歧视不红的,有才艺的歧视没才艺的,漂亮的歧视不那么漂亮的,一切不外如是。
那么同理可知,为自己铺房的客人的来历,也可以是歧视的理由。
而且不同于日后的铺床,第一回 铺房的客人对于女乐来说其实还有着引导者的作用。铺房的客人如果身份足够高,那么带着这个女乐进入的固定圈子也会相当不俗,反之亦然。女弟子们在一年时间里忙前忙后为的是什么?大多数也就是图一个比较好的圈子,为今后的发展提供支持。
而如果能铺房的时候抽到一根上上签,所谓‘比较好的圈子’就是唾手可得了。这个过程简单、容易,加入的圈子也往往比此前自己费劲巴巴要加入的稳固的多。
有了这样的前提在,自觉在‘铺房战争’中先下一城的胜利者自然更有理由歧视那些失败者。
这样重要的事,可想而知是不能在中秋宫宴后仓促决定的。所以,照例在中秋宫宴前一个月不到,这件事就预热起来了。之前通过中中渠道接触过女弟子的客人,其中一些和女弟子已经很熟了,这中时候他们就可以来官伎馆为女弟子开酒席。
女弟子是不许开酒席,也没有博戏抽头的说法的。在女弟子时期,她们只能各处表演、伴游出堂差,若想‘暴富’,则只有收厚礼这一条路,然而在女弟子时期就能像红妃一样,收到非常丰厚礼物的,这却是极少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矩,不是官伎馆明明有钱赚却不赚,这是传统以及营销智慧结合互相作用的结果——官伎馆在本朝一统天下之前,前身是活动在汴梁的高级女艺人,虽然也有卖身的行为,但那非常少见,她们始终还是以艺人自居的。而那个时候任何一个这样的高级女艺人都是轻易不能卖身的,身为学徒的女弟子更是被严格规定禁止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