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漫不经心’往往不是接受铺房的新人女乐能看出来的,她们还很年轻,还来不及经历太多的爱恨情仇,来不及抛弃和被抛弃...这个时候的她们是活泼、娇柔、天真,以及多多少少的纯洁,她们也是虚荣、造作、自以为是,容易被满足的。
要再等几年,她们飞快地成熟起来,才能看穿曾经看不穿的东西。
在红妃她们几个里面,铺房日子最靠前的是花柔奴。几乎是红妃这边院子里安置好,花柔奴就要真正铺房了——这对于女乐来说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日子,整个官伎馆在这一日也会什么都不做,只为了这一件事忙活。
“来了吗?”忙忙碌碌的官伎馆里,女乐们没有开张做生意,而是一起帮着花柔奴支撑场面。此时花柔奴已经打扮得十分华贵了,安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其他人则是守住了撷芳园侧门、花柔奴院门、内房房门这三道门,等到‘郭将军’带着人来时,便不给开门。
不该开门当然是玩笑话,但借此难为‘郭将军’以及郭将军带的男客,让他们知道女乐不是容易得到的,却是有的。
在这个过程中,女乐们可以用种种不那么过分的方式为难人,男客那边要想办法摆平。
红妃几个新人女乐都是守着最里面的内房房门的,前面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一次巨大的欢呼声——大概是突破院门了!不过多久,果然有人来到了内房房门前。
隔着门道:“娘子,可怜小人罢!且开开门!”
领着红妃她们守内门的是冠艳芳,也就是花柔奴的‘姐姐’,听这个话就笑了:“有甚可怜?今日就要得了奴家妹妹去,这也是可怜?天下没有多少更有福气的了!快些表示些诚意是正经!”
为难着外头做了却扇诗,又猜了谜底是‘甘蔗’(寓意甜甜蜜蜜)的谜语,后头三个新人女乐每人以自己擅长之事出题一个。等到这些难关都过了,外面趁着这机会,隔着门缝递红包。
因为要接红包的关系,门缝打开了一点儿,外面的子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挤开了门。
大把大把的红包撒了出来,内房这边每个人都塞了一大把——拿人手短,这个时候就不好再赶人了!
此时就见花柔奴拿着扇子遮脸,害羞地低着头,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
接下来还有一番仪式要做,没有拜堂、没有洞房前的种种,却自有一番专属于女乐的‘唱念做打’——由着柳湘兰和冠艳芳在旁主持,亲自捧来三道点心。这三道点心也各有说法,一道‘青糕’,示意亲亲热热,一道‘炸糕’,示意轰轰烈烈,一道乌梅羹则是用了‘有幸不须媒’的典故,说明两人缘分有天定,连媒人也不需要。
三道点心上过,再由三个新人女乐中的一个,柳湘兰安排的是陶小红,奉上两杯蜜酒,由花柔奴与郭将军交杯饮过。
其实到了这一步是很讽刺的,喝交杯酒看似是在模仿真正婚礼中的合卺酒,但和合卺酒的寓意完全相反。合卺酒是苦的,有夫妻两人今后能共患难的意思,而蜜酒却是甜的。对外说是祝愿‘新人’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实则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隐喻。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也不能指望女乐与人‘共苦’。女乐是需要精心养护的,这个人不行了还有下一个——男人们从未承诺过她们什么,也没有在女乐落难时‘共苦’的意思。在浅薄的‘爱’之后,更多是对女乐的玩.弄、占有,就这样,哪里能指望‘同甘共苦’。
每道点心吃一口,官伎馆中的姐姐妹妹和郭将军带来的男伴就笑着喝彩一回,等到蜜酒饮完,柳湘兰便站出来宣布:可以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
大家笑嘻嘻地不肯走,一旁有郭将军的管家,立刻提着匣子出来,给在场男客女客发红包。其实大家也不是在意这个红包,真的被红包收买了,只是这种场合,这样做也是流程的一部分!硬要等到红包给了,再调侃‘新人’几句,其他人才会撤退去前面楼子里。
前面楼子里已经摆好了宴席,正如柳湘兰说的,现在是吃喝玩乐的时间。
仿佛真的是一场婚宴一般。
红妃随着人群流动到前面楼子里,坐在了姐姐师小怜旁,入席之时还和师小怜低声耳语着什么。相比起红妃在这方面的‘迟钝’,师小怜要敏锐多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二姐,你瞧,有人在看你!”
随着‘郭将军’来的有一大群男客,其中不少都在偷看红妃。过去红妃做女弟子的时候也很红,但在一大群女乐中也如此引人注目,这是没有的。如今这样,无非是李汨为她铺房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对她的好奇心也达到了顶点。
其实这些人钟衡,有些之前就认识红妃,但那个时候对红妃也没有如今的反应。只能说心态变了,一切就都变了——所以女乐才十分重视为自己铺房,甚至是铺床的每一个男人。可以见到女乐的男客很多,但能成为入幕之宾的永远是极少数。
一旦与某一个男客建立起格外不同的亲密关系,在外界眼里两人就有点儿绑定的意思了,这一点对女乐尤为明显。
如果是一个十分糟糕的男人,连带着这个女乐也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黄泥巴,最好不要沾上。可要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男人,就会让这个女乐身价倍增,在与男客好聚好散之后,依旧成为别人评价这个女乐的方向。
之所以有这种现象,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是,外界不见得能公正评价每一个女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去详细地做调查,调查一个女乐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这种时候,一个女乐有过哪些入幕之宾,就是很好的参考了。
虽然有一些女乐为‘爱情’沦陷过,选择入幕之宾时‘大失水准’,但绝大多数时候,女乐也是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一般来说,能成为她们的入幕之宾,也就是她们客人中中等偏上了——或许有更好的客人,但那些客人也可能不够喜欢某个女乐,并没有成为入幕之宾的意思。
选择是双向的。
由这些‘入幕之宾’估算出一个女乐的‘格调’,这是佷容易做的事情。
现在为红妃铺房的人是李汨,从地位、名声等方面,他本来就是最好的。有他铺房,红妃注定要得到其他人的瞩目。但这还不是全部,李汨的性格、行事作风大家都是知道的,没人想过有朝一日他还会为一个女乐铺房!
对李汨态度友好、中立的人这种时候非常好奇,特别想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个隔绝尘俗的谪仙人入世。而那些李汨曾经的政敌之类,他们在攻讦李汨‘伪君子’,往日的清心寡欲都是假的,如今已经暴露本性之余,其实对红妃也很好奇。
甚至于,这些人更加好奇!
也就是李汨如今已经不在朝了,不然的话,怕是有更大的风波,有人要从红妃这边出手,对付李汨也说不定。
柳湘兰曾告诉红妃,男人是女乐的装饰品。这话红妃不见得赞同,但在某些时候,确实表露出了这样的事实——此时的李汨就是红妃最好的饰物,因为他的关系,红妃明明没什么变化,但在许多过去就认识她的人眼里魅力就是不同了!
这个时候的红妃不笑、不多说话,只和身边的姐姐交流,根本没有一些别的女乐八面玲珑的意思。而偏偏是这样,其他人更高看她一眼...有些事不是做了就能让人高看一眼,还得看是什么人来做!
过去红妃这种冷漠的作风,喜欢的人自然喜欢,但不喜欢的人也很看不上,觉得这是丢了女乐的传统!女乐可不就是要温温柔柔、善于调动,做一朵解语花的么——而如今,还是有些人看不上红妃,但这种人在她出现的场合里越来越少。
而且哪怕看不上,也没有谁会跳出来,像过去那样用言语令她难堪了...红妃曾经那样待客,确实是她的选择,但这种选择怎么可能没有代价!男人们追捧着女乐,同时也不见得是真的看得起女乐,哪怕他们喜欢一个女乐,也有一时不和就轻慢女乐的。如果他们不喜欢一个女乐,就更别说会怎样了。
现在,大家都想亲近红妃...大家想知道迷住‘李大相公’的女子,令他如此不顾往日名声(其实李汨本就不在意外人如何看,但外界确实是看重声名的地方)。
很多人根本没有接触过红妃,就已经陷入了耽忘之中,自顾自决定红妃是一个极可爱、极出色的女子——不然怎么‘李大相公’偏偏要她?这逻辑,没毛病。
有这样的滤镜加持,红妃若是个张扬明艳的,在他们眼里就是魅力四射、艳光不可挡!若红妃是个柔弱可人的,在他们眼里就是温柔乡的最佳注脚。哪怕红妃是个在女乐中普普通通、性格也不出众的,他们也能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这种才是好女人!
如今红妃的冷淡并不是问题,红妃有漂亮的脸,还有出色的才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孤高才女了...联系到红妃曾经传出来的故事,有侠气、傲骨丹心这样的标签也打了上来。
红妃现在在坊间已经有了‘傲骨女乐’的外号,不管好不好听,对于女乐来说有外号是好事。哪怕是带有负面意义的外号呢,也代表了这个女乐的一大特色!有了这样的外号,就一下从众多女乐中脱颖而出了。
女乐人少,但女乐人也多!每个女乐都过的很是奢华不错,但在保证比较优裕的物质生活之后,还想要地位、自由等等好东西,那就只有极少数当红女乐能够了。为此,大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尽力争取的。
“那位是郭将军的表兄弟,周舍人呢!”红妃另一边坐着的樊素贞忽然对红妃轻声耳语,脸上带着一抹好笑:“周舍人是今科状元,很得官家器重,亲自点了做的舍人...前途正好呢!”
这确实是个很有前途的人,但如果只是这样,是不值得樊素贞这样刻意点一下的。果然,樊素贞很快就道:“万占红前些日子常在他身上下功夫!别管装的如何矜持,只看她那样显露,我就知道她什么心思了!”
“只是她那些心思都是白费,周舍人根本不搭理她!之前只当是周舍人性情如此,对女乐就是淡淡的,也没听说他与哪个女乐雅妓走得近...如今看来,倒不是性情如此,而是他眼光忒高了!”
这个周舍人看着还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如此有一个状元身份,确实是十分得人意了。这一点,看他周围的女乐表现就知道了...女乐不太会上赶着贴一个男人,但就像一朵花,一朵花是不会主动去找蜜蜂的,却可以主动散发出香气、展露出艳丽的颜色,让蜜蜂主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