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了?”杨菜儿请她们进来,擦擦手,然后又喝了一杯热茶,站住了才开始给韩尚书表演、侑酒之类。杨菜儿看他们蛮好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去齐王那边了,忽听到外头有动静,朝外看了一眼,分明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娘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娘姨一样的人。
“姐姐。”娘子人未到,声先至,远远就叫了一声。
是花柔奴。
杨菜儿本来要走的,被她绊住了脚。身边娘姨请花柔奴坐下之后,她打量了一番花柔奴,发现她虽然衣饰精美、妆容无可挑剔,和每个女乐都没有不同,但细节里依旧能看出她的颓丧与不得志。
花柔奴与杨菜儿颇为相熟,她们两人的院子是毗邻的,本来就走动方便。又因为杨菜儿一直也是红女乐,花柔奴自然待她十分客气尊重!如此一来,杨菜儿伸手不打笑脸人,自然也在一些小事上关照她。
最近,杨菜儿要选都知了,有更多馆中女乐来奉承讨好,但花柔奴是之前早早就交好的,和那些来锦上添花的还是不同...不过,杨菜儿关照花柔奴归关照花柔奴,她心里对花柔奴一日不如一日的生意却是颇为看不起的。
这大约是一种怒其不争的心情。
“今日这是怎么地?眼下都是待客的时候,你呢,总不会抛下客人过来了罢?”杨菜儿打量着她,眉头都皱起来了。
官伎馆的女乐,不管走红不走红,日程总是能填满时间的。只不过有的人的行程更有价值,有的人日程排的更紧凑...杨菜儿一天跑十几个行程,那是每个场合只稍微露面,花柔奴每天标准的三四个行程,每个行程时间就长了。
但不管怎么说,万万没有这个时间段出来和姐妹悠哉闲聊的。
“并没有那样的事儿,是今日要来博戏的张衙内不能来了,这才空出了时候。”本来约定要来打马半天的...眼下张衙内不来的,对花柔奴没有实际上的亏损,作为放了人鸽子的张衙内有送了东西当赔偿。
都是常在行院里走动的人物,送的东西价值是非常合适的,就相当于一场博戏花柔奴抽头的收入,还略微超出一些。做事体面到这个份上,就算有事放了娘子的鸽子,在行院里也没甚可说的了。
但这对于行院里的女子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人都有急事来了的时候,一个两个客人偶尔放一回鸽子是正常的。关键是对方的处理方式,人用的是送东西赔礼。这固然可以说是无错,可真正对这个娘子上心的话,是不会这样的处理的——一般会让好朋友依旧去那个娘子那里,一切照旧。
像这一次,张衙内是去花柔奴那里打马的,少他一个又不是不能玩儿?更别说还可以多找一个朋友去呢!何必取消一次行程?
取消这种行程对女乐也是挺麻烦的,特别是这种有开酒席、博戏的!因为这种是官伎馆要分成的。眼下取消了,官伎馆分成就黄了,为了这个,哪怕是钱不多,花柔奴也得给钱总管写个条子。
这种事和后世的账务一样,钱多钱少都是一个活儿,要是看管的严,非要一丝不苟的做,总是琐碎烦人的紧。
再者,说出去也不体面。一次两次倒没什么,但次数多了,又或者娘子本来境况就不太好的,外头就难免有人议论。
“那张衙内是为什么不能来的,你可知了?”杨菜儿问花柔奴。她知道重点也在这里,不然花柔奴何必来呢?
花柔奴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是去了华芳楼吕元真那儿...”
吕元真和花柔奴她们是同期,当年在新竹学舍时是一起学,后来做女弟子、正式出道,也是一起的。这种在女乐中往往是竞争对手,外界总喜欢对比她们。
“好没要紧!这边约定了我们撷芳园的娘子,转头就与别人好了?好就好了,这也不打紧,行院子弟贪花好色是常有的,但怎能为了一个撇下一个?”杨菜儿气的眉毛都挑起来了,这个张衙内做事也确实不厚道。
又不是铺床的客人,各处走动都是有的,哪怕是女乐娘子,也寻不出个不是来。关键是为了一个女乐,放了另一个女乐的鸽子,这就是打脸了!而女乐娘子是最在乎脸面的,这样的事等于是将人的脸皮放在脚下踩!经过这件事,花柔奴在外又要被人笑了,这能忍?
杨菜儿说着看向花柔奴:“你也是个外强中干的,看着厉害是厉害,真正做起来事就是个蜡枪头。这样的客人你是如何结识的?先头不知道他是这样——罢了,如今总是知道了,转头与他断了!另外,写封书信与那华芳楼的小娘子。”
这种情况,写的书信也很简单,无外乎就是骂吕元真做事情不厚道,半路截客人,有那么自甘下贱么!虽然吕元真也有可能并不知情,但这种情况下死道友不死贫道,先骂了再说!如此一来,事情就从花柔奴留不住客人,变成了吕元真不讲究,插足抢人了!
听杨菜儿这样说,花柔奴忍不住道:“姐姐...你说的道理奴都知道,可张衙内常在我这里走动,光是上月便有七八个外差,四次酒席,博戏也玩过几回。就这样断了,岂不是,岂不是太冷情了些?”
见花柔奴这样,杨菜儿似乎比刚才还要生气,伸手重重地点了几下花柔奴的额头:“你这个呆子!没得根基的货!你如今是什么人,是女乐娘子,难道还缺几个填补的客人不成?哪怕那真是个好客人,也不能随他拿捏罢?”
“你要是将自己自贱到那地步,也别指望有谁能高看你一眼了——你是看得见的,红妃那才是好榜样呢!人家最聪明了,喜欢的客人就结交,不喜欢的客人就不管了。哪一回谁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她就恼了,能当面下人家面子!”
“大家都说她这样的女乐结交不得,又说今后有她受冷落的时候。可如今看着呢,到处是上赶着结交她的,她一日红过一日,如今都做了花神娘娘了!”
“蠢材蠢材!你但凡有红妃十之一二的资质,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了。”
张衙内是花柔奴所有客人中比较好的一个,不只是他勤于约见花柔奴,想约见女乐的人多了去了。关键是酒席、博戏这些,能经常做这些花头的,才会被女乐看在眼里——更何况张衙内出手阔绰,还时不时有礼物送花柔奴。那些礼物不能与红妃收的那些重礼相比,可今日一根金钗,明日一个玉镯的,也不能小觑了。
花柔奴来杨菜儿这里是来诉苦的,也是来请杨菜儿帮忙出主意的,却没有想到被杨菜儿这样一通责备。特别是杨菜儿责备她时还带着红妃,这就让她心里更难过了。吃不得这口气,当即想要反驳回去。然而想到杨菜儿马上就要做都知了,根本不敢顶撞,最后也只能捂着脸哭着走了。
“你待院里的小娘子倒是严厉。”正吃饭的韩尚书看完了全部,轻轻摇了摇头:“你是为了她好,旁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人家自己怕是看不清,受了这样的委屈,回头只怨恨你。”
人都是偏心的,杨菜儿此番这样对花柔奴。不喜欢她的人,只当她是在奚落人。而喜欢她的人看在眼里,却当她是为花柔奴好!严师出高徒么,正是为你好才严厉呢!不然闲的没事做了,对你耳提面吊的?
“她怨恨便怨恨吧。”杨菜儿不把这个放心里,道:“其实奴也真心有些看不上,她这哪里是官伎馆里女乐的样子?女乐就要有女乐的体统,一味自轻自贱,这谁看得上呢?”
晚间一应日程都结束了,杨菜儿与万占红打双陆取乐消遣时还说到了这事。万占红笑着摇摇头:“你就是爱揽这样的事儿!如今花柔奴她们这一批女乐都渐渐显露出来了,有什么前程也能估出一二。原来看着花柔奴倒还好,可如今看着却是不成了!”
“其实她美色、才艺并不坏,接人待物上哪怕不算十分出色,可也没什么错处可挑,与一般的新人大差不差!如今成这个样子,还是她这个人糊涂!”说到这里的时候,万占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有时候想不清楚关窍,你知道的吧?”
“我不喜欢师红妃你是知道的,她因为师小怜的干系,与樊素贞是一道的...可不得不承认,人家小处有这样那样的错没错,可到了紧要时候,总是看得清的!她也不是讨好了所有人,只不过喜欢她的人肯定是极喜欢的。”
杨菜儿皱了皱眉,喝了一口酒,看着双陆棋盘上的局面,自己已经是不成了,便扔下认输。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她常在我跟前殷勤走动,便想着带携带携她,好歹是同院的姐妹么。”
听杨菜儿这样说,万占红一下就笑了:“你如今倒是越来越有都知的样子了...只不过也不必如此,一切如常就是了。你瞧如今柳都知当家,也没特意照管到每一个人啊。”
杨菜儿对花柔奴那样直接严厉,除了是一种‘关照’,也是拿腔作调呢。她如今被认为是撷芳园下任都知最有力的竞争者,她自己更是有一种十拿九稳、舍我其谁的意思。这个时候再看官伎馆里的女乐们,就有些头狼看自己狼群里的狼的心态了。
端着这样的心态,对花柔奴的时候,她就不自觉拿出了上位者‘指点’的心态。如果不是这样的心态,哪怕是对着之前的花柔奴,她也不至于把话说得那么冷冰冰的...严厉教导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杨菜儿自觉自己就是下一任都知了,又过了几日,教坊司果然有考察通过的文书下来——柳湘兰往上递了名单,名单中的女乐们会接受教坊司的考察。说是考察,也不过就是教坊司的官员打听一下名单上的女乐的实际情况,只要大差不差,都不会有驳回名单上名字的说法。
真正见真章的时候,还要等到‘公推’呢(所谓‘公推’,实际上就是用豆子做不记名投票的时候)。
接到考察通过的消息,杨菜儿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可是几个候选人里唯一的如夫人!其他人或许还有一些不安,她却是没有的。只是在收到消息之后,她多问了一句:“此次有几人要参与公推?除了奴家之外,还有哪些人呢?”
杨菜儿、常兰姑、甄真儿、何赛锦,这是之前递上去的名单,杨菜儿此时已经暗暗计较起来了。
来报消息的人没有一个停顿,立即道:“之前柳都知报上去的,如大家您,又如常娘子、甄娘子,都是过了的,只一个何娘子被打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