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步,平调回京也会遇到这样的麻烦。本来十拿九稳的职位,就因为自己也不认识的一个公侯子弟没了——他也不认识人家,人家也和他没仇没怨,之所以该他遇上这样的事,要么是他倒霉,要么就是人家看他没根基,好欺负。
哀叹了一回,白芳敏没得办法,只能到各处请托,请求安排官职之事。
他没有直接去吏部,他要是在吏部有稍微说得过去的关系,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巧地就顶了位置,中间都不带知道的!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这种情况,去吏部等官,那就是白等,拼运气!
吏部外头那么多排队等官的,就算白芳敏的情况要好一些,他是同进士出身,之前做泉州通判也得了中上的评价,也不至于脱颖而出——在吏部等官,想要不排队,要么能力高的亮眼,简在帝心,不然也要在大佬们的本本上,上头有人看着,做出成绩来了吏部自然会乖巧安排。要么就是有背景,不用多说,吏部也会配合。
两者都不具备的情况下,本来理所应当的那个去处又被别人顶了,这种时候直接选择去排队?
呵呵,一旦只指望排队等官,那就是拼运气!
因为官职这东西本身就是僧多粥少,好不容易空出一个像样一点儿的位置,立刻就会有有资格的人预定。落入到这些排队的人这里,已经是残羹冷炙了。
白芳敏相对于一般等官之人,条件要好许多,但他的要求也高啊!不是随便什么职位都能打发的。他总不能降职做官吧?这种情况,就算他能接受,吏部也不会发昏!让人家排队等官,可以说是没有空着的位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要是安排一个没犯错,考评中上的官员降职做事,那就是吏部犯错了!
所以白芳敏得先各处请托,找到几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去吏部说话,这才能谈得上去吏部跑官。这个过程中,该用人情用人情,该使钱的使钱,自不必说。
“白兄...其实要我来说,你这几日为了跑官之事做的事,虽说也是有章法的,但并不能收到奇效。”这一日,郁闷的白芳敏参加了一个朋友召集的小聚会,在一家档次比较高的茶坊中。
白芳敏是知道这个朋友的,这人与他家在一个坊里,年少时在一位先生门下读书。后来白芳敏读书有成,考中了进士。这位朋友读书的天赋则不上不下,便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放弃了,转而从家里拿了本钱做生意。
他如今说不得是大富大贵,但也有些家底了。更重要的是,他做的是骨董生意,很能与一些贵人相交——这样的交情,寻人请办大事是不成的,但要是牵线做掮客,却是刚刚好!所以在骨董生意至于,他也说和很多人事。这个过程中,他不见得能直接获得金钱,但总能收到谢礼、人情之类。
白芳敏知道这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也知道他是真的懂行。听他说得这话,连忙道:“赵兄有话请讲,赵兄若肯指点一二,在下也是感激不尽...说来不怕赵兄笑话,这两日我也是没头苍蝇一般,为了跑官一事忙乱。”
“说到底,还是我等这样平民子弟没得根基的缘故啊!”
要是有根基,别说眼下的事容易。就是再往前一些,也不至于那样被人顶下来啊。
这姓赵的朋友笑着道:“也就是这一辈罢了,白兄是创业之人,自然‘筚路蓝缕’。等到我几个侄儿读书出仕,那就又是有根基的了...白兄其实不用着急,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那些名堂正道的门路咱们够不上,那还有别的路啊!”
说着这姓赵的朋友就道:“吏部如今的主事者,无非是就是周成锦周大人,马春柯马大人...这两人,周大人都七十多了,不必说,马大人却只有四十出头,是常在行院里走动的。他最常走动的一个,是撷芳园的大师娘子!”
“而说起这大师娘子,我最熟识不过!常常与她买卖些骨董顽物。你若真有心,我带你去给大师娘子捧场几回,再请大师娘子从中说和,托付马大人...你看如何?”
行院里说和事,这在如今是很常见的。很多女乐八面玲珑,能够促成一般人促成不了的事,这都成了她们的立身之本了。而白芳敏之所以没有想到,主要还是他未中进士之前,没有机会亲身接触这种事。而他中进士之后,做的又是地方官,离这就更远了。
此时有朋友这样一‘点拨’,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给姓赵的朋友倒茶,以茶代酒道:“一切就都托付赵兄了!”
茶坊小聚之后,赵姓朋友也不拖沓,先带着白芳敏去了撷芳园。白芳敏也多年没有在京城行院里行走过了,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个时候自然与生客无异!想要见某个女乐的话,得要从楼子里花钱开始。
不过,因为他的官身,也因为赵姓朋友的帮衬,他只消费了两三次,就很顺利地见到了师小怜。
一开始只是喝茶,后面又开酒席,开过酒席之后,赵姓朋友又拿出了一架唐时名家所制的古琴,道:“白兄他自从知道娘子善琴后,便托我寻访一二古时名琴。如今算是不负所托,找到了。常言道,宝剑赠英雄,这把琴正该娘子所有!”
师小怜又不是傻瓜,自然看的出,姓赵的带来的朋友对自己热络归热络,却丝毫没有迷恋之意。眼下这么快就开了酒席,还送上贵重礼物,只能是‘别有所求’。所以当下也没有直接收下礼物,而是笑了笑,道:“礼物奴可不能收...官伎馆里的姐妹收礼常有,可都是到了那份上。”
“白相公还不知道奴是什么人,这就送礼,将来后悔了可怎么办?”说话的语气很软糯,让人觉得是个小女子在耍花枪调情。所以哪怕是被拒绝了,也一点儿不反感。饶是此时没有风月心思的白芳敏,都心情荡了荡。
赵姓朋友也知道师小怜是聪明玲珑人,人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与此同时人家也不贪心——没有说要办什么事之前,她是不会收礼的。而说明了要办什么事,师小怜也会掂量着来。能办才办,而且事后事情真的成了,她才会收好处。
这上面,师小怜的信誉很好,这也是姓赵的敢在白芳敏面前那么信誓旦旦的原因之一。
眼下也是不得不说了,与师小怜又推拉了机会,然后才委婉地说明了来意。
第171章 无何有(3)
向师小怜坦诚了来意之后,师小怜并没有直接点头答应。只是道:“此事倒算不得难...原就是白相公的位置叫人抢了,如白相公这般考评中上,又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本就没道理在吏部挨等......”
“只不过,原来那个位置怕是不成了,只能是与之差不多的位置......”
这个事是明摆着的,原来那个位置已经被大佬搞走了——白芳敏得那个位置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这种情况下被抢走,只能说明对方气焰很不一般。相比起和这样的大人物对上,还不如另寻出路来的简单。
白芳敏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连忙摆手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在下也知道这个道理。不求别的,一养家小吏就足矣了...在下也是有了家小了,实在不能在吏部一直候补,这才厚颜来相求娘子相助。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才知道世事艰难呐!”
后面那些话说起来是半真半假,或许白芳敏真有这样的感慨,但里面更多的是场面话。
师小怜点点头:“白相公言重了...白相公能体谅就好。”
想了想,师小怜又道:“如此,白相公先家去,奴家这几日先与几位能说的上话的大人探探口风...事情总得有些影子才能办。不然的话,岂不是要让白相公面上不好看?”
求人办事总是要放低身段的,虽然白芳敏心里也有这个准备,但真正去做的时候肯定还是很难。师小怜这里说这个话,其实就是将前期准备工作包揽了。等到白芳敏再出场的时候,面对的都是有意向,甚至已经决定答应的人,情况自然好得多。
师小怜就是这样的人,帮人办事,要么不帮,一旦帮忙就会帮的妥妥当当,一点儿没有求人的难堪。按照她的说法,既然是让人欠人情,那就得欠的彻底,欠的心甘情愿。只是一个居中拉纤之人而已,将姿态放得太高就太可笑了。
白芳敏与友人自然是千恩万谢,还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而师小怜将这礼物婉拒了:“也不是奴家清高,只是事情未成,哪有收下礼物的道理呢?这原本就是行院里的规矩。”
其实行院里这方面的规矩也很松散就是了,真正大头的好处一般都是事成之后才有的,事前收的只是一份‘小礼物’,算是定金吧。但也有事先就会把好处收足的,只不过一般这样做的都是特别擅长这类事,真能八面玲珑的主儿。她们成功率高,信誉好,旁人也愿意先给钱,再办事。
而且这也有性格原因,像师小怜,也很擅长中间牵线,八面玲珑放在她身上不算虚言。但她还是坚持按‘规矩’来...她平日里在行院里都是温婉体贴那一挂的,姐妹就算不认可她的温柔良善,至少认她是个‘老好人’吧。哪怕这是装的,装这么多年也是真的了,而一个这样的人,一般也是循规蹈矩,不会做那些出头的人的。
“什么行院规矩,我等只知天下做事的规矩不是这样。”友人却是放下礼物,代替白芳敏道:“大师娘子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个商人...便是经商做买卖,事先也是要下定钱的。”
白芳敏在旁也道:“娘子便收下罢,别当这是什么贵重物件...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就也别当这是给娘子的好处,只当这是一位知音赠送的礼物,略表心意之物。”
话说到这里,也只能收下了。师小怜笑着点点头,亲自送了两人出院门。
之后她就让会写字的小厮记下了这件事——她如今要协助红妃馆里撷芳园,每天很忙,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馆中另拨了一些人手给她。她现在让做公事的人替她排日程有点儿公器私用的意思,但官伎馆里也不讲究这些,左右师小怜也没耽误正事。
“此事记下,别过两日忘了做了。”师小怜叮嘱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红妃可是撷芳园的都知,而红妃又是个不管事的,所以很多都知的实际事务是由她来做的。这固然占据了她一些时间和精力,但同时也让她分享了都知的权力。
而权力可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