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应该是温柔的,他却只觉得悲伤。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
等叶唐终于流完眼泪,傅临风的表情却在这几分钟内完全变了,重新变得沉默,但那种无奈却再寻不见踪迹。
回去吧。他说,不要再过来找我了。
你一点都不会怀念吗?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陪练。他的语气听上去几乎是残忍的,都过去这么久,也没必要再找我了。
你
唰的两声。
傅临风捏着报名表,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撕掉了。
他背对着叶唐把废纸扔掉,沉默的背影像黑夜里无声伫立的山脉。
叶唐所有的情绪随着他现在的动作被彻底点燃了。
这将近一年的挽留,之前所做的努力
轻飘飘地落入了垃圾桶里。
对了。傅临风背对着他,声音称得上冷漠,钢琴的钱我已经付给安阿姨了,但对于现在的并没有什么用
你连琴也不愿意留下吗?叶唐红着眼睛对他吼。
没什么必要。他说。
叶唐急促地喘着气,抬头瞪他,可对方完全变了模样,之前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而自己的眼里只余对方的冷漠。
那既然你说了用不上既然你说了要给我叶唐双目通红,咬着牙,那我也不稀得要!
嗯。傅临风声音很淡,随你处置。
傅临风,叶唐浑身都在发抖,我不要你的琴,我只要你一句准话。
你给我一句话,现在你这样,是不是你的最终决定。他快要站不住,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只要你说了是,它留着又有什么用?
傅临风,你有本事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激化矛盾,可他完全无法控制。
直到傅临风真的顺着他的话转过来,眼里全是他未曾见过的陌生情绪。
是。
这是五年前,傅临风对叶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就是泄愤一般的、决裂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琴键碎裂的轰鸣。
叶唐是被手机振动拉回神的。
他很难主动回想这段记忆,他此刻只觉得有些无力。
安乔的话还犹在耳边,叶唐捂住脸想。
自己当时都干了些什么啊
来电人是海登教授,想来应该是看见了自己的作业,过来打电话反馈。
他的老师听上去声音很兴奋:叶,克里斯很满意你的新曲。我也看见了,我不得不说,我认为这在你所有写过的曲子中绝对能称得上完美的一首。
被这么一夸,叶唐也忍不住不好意思,下意识替自己辩解;没有的,中间的一些和弦和细节是我跟一位朋友一起完成的。
是你之前挂在嘴边的朋友么?海登完全没绕弯,问道。
叶唐没想到海登一下就问到了点上,心里奇怪了一下怎么猜这么准:是。
叶,他听见海登那头愉悦的声音,那这位朋友现在还像你说的那样吗?
他没有再从事音乐相关,可他叶唐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还是很厉害。
从他按下第一个琴键开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以前告诉你的话?海登语调很温和,带着笑,有没有听他演奏。
听了,教授。
你现在跟当年自然不一样了,你当时告诉我,觉得他只是对音乐有自己的理解可你现在已经与往日不同,关于他的一切也还是在我面前赞不绝口,你觉得,他只是在机械地演绎曲谱上的那些记号么?
什么
后半句话没说完,叶唐却倏地懂了海登话里的意思。
我他一时语塞,甚至没空回应海登。
他的耳边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他只能回想起那一天不对,不止是那一天。
自己回来以后傅临风第一次弹的贝多芬悲怆第二乐章,像一个新故事的开端。
他无意引导自己,只是默默撰写自己的情绪。
直到他听见了那首爱之梦。
叶唐情感上可以迟钝。
可他再怎么迟钝,被海登这不经意的一提起,那些遮在眼前的迷雾就似乎散开了。
因为只要他再一回想,就无法忽视独属于对方的、倾注在琴声里的温柔
像一首沉默编织的,梦境一样柔软的诗。
第39章你们还能通过音乐触碰到
叶?大约是他沉默太久,电话那头叫了他一声。
我在的,教授。叶唐重新开口,才惊觉自己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他的胸中迟来地泛起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一时间找不到出口,而海登在电话那头声音潺潺温和,叶唐一时没忍住,就继续说道:他确实没有机械地按照曲谱演绎。
他弹得很好,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这么认为。叶唐的手用力攥住手机,可是,教授。我当年对您说了谎。
他当时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叶唐咬着牙,每说一个词都感觉像在凌迟,被迫他重新回想起当年的每一个细节,自己说的每一句现在看来对那时的傅临风都血淋淋一般的话。
自己对着傅临风,说为什么要放弃我们的理想。
却没有试图换位理解过他的想法,哪怕多一分思考。
他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会帮你。
却丝毫没有考虑过两人天生的差距太大,自己轻轻松松说出来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另一种枷锁。
他甚至还用话语刺激傅临风,说他是不是不敢参加了,是不是怂了,拿了一个奖就再也不敢前进了。
他说他对傅临风很失望,无法接受他放弃自己异于常人的天赋,不能原谅他那句那不如就真的不再联系的话
更不敢回想他当时陌生的眼神。
可叶唐总是忘了,譬如音乐也不能仅凭天赋就能一飞冲天,其他的事情,也不是光有天赋就能完全抹平的。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深吸一口气,与当年一样,止不住地颤抖。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用一种救世主的语气,说要帮他解决一切,也许自己当时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不自觉的怜悯,或是施舍。
可也许在跟自己说完那些话后,傅临风转身就要面对不可理喻的、歇斯底里的亲人他是怎么扛过去的?
傅临风在那么挣扎痛苦的时候,自己不仅没有靠近他,反而用最锋利的话割伤他,像个无理取闹的、残忍的疯子
是自己亲手推开了他。
车内缓缓流淌的音乐还是之前的那首夜曲。
这是肖邦最为人熟知的夜曲,浪漫的回旋曲式,鲁宾斯坦弹得抒情柔美,他却只觉得入耳的旋律像是叹息,是他忏悔的伴奏。
他很费力地向海登说了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