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说名转轮生死。”“以虚空不可尽法,行如是般若波罗蜜,观十二因缘,而后能具足十波罗蜜。”“故名‘般若本生’。”金色的尘埃映照虚空里的繁星,澹台烬、萧凛与黎苏苏三人漂浮在其中,他们都被这悠远而宁静的声音笼罩。不知道过了多久,澹台烬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手中闪着金光的残页。这是天欢第八世历劫的生死簿。冥夜拿着它看了又看。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于是收起生死簿残页离开了玉倾宫,前往人间。因为这一世,天欢只是一条开了些许灵智的锦鲤。到了天欢在的地方,冥夜从云端向下望去。天水河流水潺潺,河流两岸绿茵如织。河里,一尾锦鲤不断地跃出水面,流光溢彩的水珠随着它的动作溅落四方。离它不远处的浅滩上,倒着一个昏迷过去的灰衣妇人。冥夜正下去,又忽然看到岸边还藏了一个神仙——是元溟神域的麟奚仙君。“麟奚仙君。”冥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麟奚有几分错愕,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冥夜神君。”这几百年来,各大神域与魔族开战了好几次。麟奚也在战场上历经磨练,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见到天欢要砍树便慌张不已的小仙君了。只可惜麟奚认识到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向天欢表白心意,就听说天欢与冥夜结契了。“我偶然路过,遇见了那条小鲤鱼。随手掐指一算,才发现原来是故人,因而停留了几日。”麟奚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冥夜知道麟奚这个“几日”指的是天上的几日、人间的好几年,他心里一阵酸涩翻涌,声音有点冷硬:“多谢麟奚仙君对本君道侣的看顾。”麟奚破罐子破摔:“好说,好说。”闻言,冥夜暗自握紧了拳头。突然他又想到,今日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他与天欢交换过心头血,是在天道见证下结契的道侣。他为何要因为这个连告白都不敢的麒麟捻酸吃醋?这么想着,冥夜僵硬的肩膀和双臂都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一个背着柴火的樵夫路过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那尾不断跃出水面的锦鲤。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锦鲤身旁的那个妇人。“哎哟!不得了了!”樵夫丢下了柴火,冲上去将那妇人救了起来。锦鲤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水中。冥夜清楚地看到几片鳞片从它的身上脱落,那原本就有些斑驳的身躯因此更显赤裸。麟奚摇了摇头,说道:“你猜她之前救了那个凡人几次了?”没有等冥夜回答,麟奚便说道:“五次。”“那妇人是打定主意要轻生,可每一次都被她想尽办法救了起来。每一次,她也都会掉好多鳞片……她这一世的命不长了吧。”麟奚叹息一声,“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非盯着一个人。”冥夜只觉得麟奚话里有话。他嘴角略微下撇,说道:“天欢心性赤诚。”不是死心眼。“神君说得不错。”麟奚认同地点了点头。冥夜看向那条恢复了平静的河,不再开口说话。在一神一仙沉默的注视中,一天一夜过去了,那被救起了的妇人又来到了河边。这一次她不打算自尽了。“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鱼。”妇人蹲下,注视着藏在水草里的锦鲤。“我名叫邓采,家中世代行医,传至我这一代便只得我一人。可惜我识人不清,叫人骗走了家中的医馆和一些医书。我将其他的医书带着逃了出来,却无处可去,万念俱灰之下才想着了结性命。”“可现在若我不活下去,也对不住你救我六次。”妇人起身对着锦鲤一礼,“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她将继续行医,编撰医书、救扶世人,方不愧这锦鲤与其他好人之恩德。妇人转身离开,没有看到水槽里的锦鲤奄奄一息。麟奚不忍,想要上前去看看,却被冥夜冷着脸拦下。“不可。”没有人可以耽误天欢历劫。麟奚只好停在原地。两人眼睁睁看着天欢彻底没了生息,她的魂魄从鱼身上抽离出来,懵懂地看着这个世界。片刻后,她又消失在此处。麟奚问道:“她去哪儿了?”冥夜取出生死簿残页,道:“十里外,落霞镇的一户农家。”这一次,天欢投胎成为了一只小白兔。她才诞生不久,红彤彤、rou嘟嘟地窝在稻草堆里,好不可爱。麟奚没忍住伸出手,冥夜因此一记灵气打在他的手上,冷声道:“麟奚仙君不应干涉因果。”麟奚讪讪地收回了手:“麟奚之过。”冥夜信手而立,将麟奚的目光彻底遮挡。麟奚自知理亏,并不敢出声抗议。片刻,他却又想到,神域各神族仙家历劫,其亲友莫不暗中相助、给与机缘,以求渡劫顺遂。冥夜却铁面无私如此,他就不担心天欢无法平安归位么?忽而,麟奚瞥见天欢身上一道金光闪过:“那是……功德?”天欢历劫至今,竟已累积如此多的功德了!而冥夜面上若有笑意,似乎是对此十分满意:“走吧,麟奚仙君。”莫在此处打扰天欢渡劫了。“好。”麟奚道。两个仙人就此消失在落霞镇。凡间的日子并不会因为冥夜和麟奚的来去而变化,一日又一日,天欢从一只小奶兔长成了毛茸茸的小兔子,又因为累世功德化为了人形。兔子窝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此事过于妖异。农夫发现她的存在后,便将天欢赶了出去。天欢懵懂而迷茫,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终日在村外和山间游荡,或救助走失的幼童,或帮助受伤的樵夫,直到天灾来临。天大旱。那白衣的兔妖被绑上了祭台,因为人人都说是她惹怒了天公。“烧死她!”“烧死她!”骄阳似火,天欢却并不觉得热。她看着祭台之下群情激愤的村民,心中只余一片悲凉。天欢虽是妖,却也跟他们相处了十几年之久。天欢用自己的“妖力”帮过他们每一个人,可今天被他们架在了柴火之上。天欢并不愚蠢,她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的理由,否则他们无法在这场灾难里撑下去,可这不代表天欢能接受他们的所作所为。她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微微出神。“点火!”可村长一声令下,打碎了天欢的幻想。她看到数支火把被扔在了自己的脚下,炙热的火焰腾起,火舌舔舐着兔妖那洁白无暇的皮肤。天欢睁着通红的双眼,像是发怒一般嚎叫了一声。“啊!”“妖女!!!”那声音稚嫩却蕴含着痛苦,令人头皮发麻。村民惊骇万分,纷纷倒退了几步。“你们疯了!”李枫娘等人终于赶到,“这不是天欢的错!”他们这几人素来与天欢交好,村长怕他们通风报信,便将几人绑了起来,关在山间的木屋里。“你们忘了以前天欢是怎么帮你们的吗?!”张衣哭喊着,径直想要冲进火里,“你们不记得,可我记得!若不是天欢,我早就死了!你们竟要烧死她!”“不能去!小衣!”张衣的父母死死滴拉着她,“她是妖怪!她是妖怪!”眼见那火舌已经顺着天欢的衣摆爬上了她的腰间,张衣猛地甩开父母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堆里。“小衣!”“天欢!”天欢在剧痛和炽热中看到了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她无力地牵动嘴角:“多谢……”张衣紧紧地抱住了天欢:“我们来晚了……对不起!啊……”她想要解开天欢身上的绳索,却也被烧得站不稳、无法呼吸。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将两人吞没。可时值旱灾之时,哪有灭火之水?众人都只得在一旁或哀嚎痛苦、或相互阻拦,有人心生悔恨,可更有人觉着便是死了一个张衣也罢,只要烧死了那兔妖变好。“连日干旱,岩土松散,一遇大雨,便有山崩水涝之害。半月后,一切才会好转。”天欢突然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带着枫娘他们、你的父母还有……附近的村民……快走吧。”张衣睁大了眼睛,却不是因为天欢这句话,而是因为她感觉不到灼痛了。“天欢……”烧得不成人样的天欢却如往常一般微笑着。“我不是妖怪。”她说出了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张衣泪水夺眶而出,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妖怪。”“你是兔仙!“就在此时,天空惊雷乍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下雨了!!!”“下雨了!!!”“老天爷!!!”“下雨了!!!”就在村民们激动不已的时候,一阵金光闪过,天欢消失在祭台之上,而张衣瘫坐在雨幕中嚎啕大哭。李枫娘等人以及张父、张母冲上了祭台,他们看到张衣露在外面的皮肤毫发无损,看见张衣的怀中躺着一只小小的兔子——她闭着眼睛,身上的毛发洁白如新。“小衣!你没事吧?!”“小衣!天欢呢……”李枫娘等人看到了那只兔子,在大雨里跪坐了下去,“天欢……”张衣低头,眼泪混入雨水,最后掉落在天欢的身躯上。“她说,不久会有山崩和涝灾。”她抬起苍白的一张脸,“你们信吗?”一如天欢所言,迅猛山崩和涝灾在大雨后接连而至,又过了半月,这场灾难才堪堪停止。因她的话幸存下来的百姓自发地为她建了兔仙庙、塑了金身。不过半年,这座庙便因为灵验而远近闻名。“这下不用担心了。”麟奚感叹,“之前天欢差点被烧死,差点儿以为她渡不了那劫难。还好,世间亦有好人。”若不是张衣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下天欢,恐怕天欢不会选择透露天机拯救这些愚昧的百姓。那么如此,便没有后来的塑金身一事了。冥夜看着那兔仙像上流淌着的金光,道:“张衣还助了天欢讨封。”麟奚同曾经的天欢一样,是天生灵兽,他不明白讨封一事对于修炼的精怪有多重要,不过冥夜如此一说,他便懂了。“怪不得天欢重塑金身后,屡次报恩于张衣。”麟奚道。冥夜颔首,又说道:“走吧。”最大的劫数已过,等不了多久天欢便能回到上情神域。果不其然,天上约莫过了半年,天欢便归了位。她带着满身的功德出现在了神域的入口。受着天降甘霖与功德之后,天欢拾起了一切回忆,腾蛇、繁裳、芥草、白鸟……锦鲤还有最后的白兔,原来如此。这一次历劫归来,天欢已经不同以往。她在生命的流转中领悟了怜悯与慈悲,顺利地进阶为半神之身。天欢轻笑,她施展术法,回到了自己从前作为腾蛇圣女的装扮。就在这时,冥夜出现在她的面前。“你回来了。”他那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天欢的眼眸微微弯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