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一刻不停地在河滩上狂奔。方才不敢在澹台烬、叶夕雾等人面前露怯或者使用护心鳞,她强撑着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量神力,现在她这具凡人之躯早已经疲惫不堪。可……她抬起头,看到天上的蛟龙,随后回过头又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澹台烬,以及在他身后的萧凛、黎苏苏以及庞宜之。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儿!叶冰裳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为了倾世之玉留下了!可不留下,她又怎么会发现残留在神女像中的桑酒魂魄……哎。叶冰裳心里叹息了一声。另一边,最末端的庞宜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为什么……要……追啊?”黎苏苏一手捂着左眼,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两位不必跟着我,夕雾有要事要办……”“我须得为冰裳讨一个公道!”萧凛怒气冲冲。庞宜之气喘吁吁:“啊……那能不能……歇一歇……”他望着前面的两人一龙,心中忽然有些绝望之感。澹台烬便罢了,那叶冰裳怎么也那么能跑,她不是软藤萝、菟丝子么……“或者,用法术啊!”庞宜之大喊了一声,拍出一张符咒,三人随即便被转移到了叶冰裳的前方。叶冰裳不得不因此停下。而澹台烬趁机抓了她的手,道:“过来,我带你走。”叶冰裳并没有抗拒,于是他一跃而起,将她拉入怀中。空中的骨龙同时俯身而来,将两人稳稳地接住,盘旋着往天边飞去。狂风大作,黎苏苏三人抬手翻飞的尘埃。待他们再放下手时,那骨龙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庞宜之嚎道:“惨啦,这下魔蛟和侧妃肯定都被澹台烬带回景国了!”说完,他想起叶冰裳那些与萧凛划清干系的话,有些尴尬地看着萧凛。萧凛知道他在关心自己,道:“无妨,即便冰裳不认我这个丈夫了,也不是她的错,本就是我没保护好她,她对我失望是自然的。”庞宜之摇着头叹了口气:“你说你侧妃娶得真是……”听到这番话,黎苏苏有些不是滋味。大师兄如此宽容大量、如此情深意重,叶冰裳却这样伤害他。她又想到方才叶冰裳所说的被澹台烬侮辱一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澹台烬也太不是东西!竟然逼yin他人妻子!果然……这才是魔神,根本没有礼义廉耻可言。想到澹台烬那样厌恶自己,却又急不可耐地碰了叶冰裳,而她还要让这样一个不懂得洁身自好的男人爱上自己,黎苏苏的心中莫名起了愤恨。但是邪骨又不能不取如今一场梦已经过去了,她却还未得取得“一滴泪”,也还未让魔神长出情丝,现实如此险峻,再怎么难受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见黎苏苏还捂着眼睛,萧凛对黎苏苏道:“叶二小姐,走吧,我们回去想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至于冰裳,无论她怎么看待他,他以后都会想办法救她的。“不了,我的眼睛我自己会想办法。”黎苏苏摇了摇头,“夕雾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跟你们回去了。”庞宜之急得不行:“我的二小姐!你又要去做什么!”黎苏苏回道:“我要去景国。我的事若能做成,再告诉你们。”“你去找死吗?!”庞宜之说道:“你刚刚差点搅和了澹台烬的大计,被他抓到了他还不得抽了你得筋、扒了你的皮!”萧凛默默地凝视黎苏苏,打断了庞宜之的话:“让她去吧。”“啊?”庞宜之错愕。萧凛注视着黎苏苏,微微一笑:“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是你要做的事,一定能成。”他想起了般若浮生中的桑酒,彷佛觉得自己还是她的哥哥。庞宜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黎苏苏却与萧凛对视一笑。拜别后,黎苏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庞博士。”她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庞宜之说道:“此物名为过去镜,待有朝一日你返回仙门,记得将它带回逍遥宗保存。”庞宜之虽不知道她为何有这样的东西,但也明白此事干系重大,于是慎重地点了点头。黎苏苏轻轻一笑,道:“诸位,天高路远,后会有期。”可叶冰裳与澹台烬并未如黎苏苏几人所想去了景国,蛟龙带着他们躲进了附近的一座山里。两人一落地,叶冰裳便想要走,澹台烬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放开我。”叶冰裳蹙眉说道。她现在精疲力竭,挣扎了一下竟没能将澹台烬的手撼动丝毫。澹台烬问道:“你要去哪儿?”叶冰裳皮笑rou不笑地笑了一下:“与你何干。”“你在那幻境里做了一回冥夜,不会真的就把自己当成那个正义凛然的战神冥夜了吧?”她言辞冰冷,咄咄逼人,“那蛟龙可还在你身后呢。”澹台烬略微回头瞥了一眼蛟龙,嘴唇紧抿。是啊,那才是冥夜。天欢只会对冥夜有好脸色。叶冰裳看到他眼神暗沉,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悦,于是轻蔑一笑。她没有忘记在护心鳞预知的未来里,澹台烬后来是如何对待她的,戏弄、利用、审判,栽赃给她杀了萧凛的罪名,还有最后那一碗毒粥。澹台烬忽然瞧见她的神情,问道:“你恨我?”叶冰裳冷声道:“没错,我恨你。”澹台烬睫毛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女子。为什么?就因为他害得她不得不出走王府吗?他的心里又出现了那种难言的刀割之感。“那你喜欢谁?萧凛?还是冥夜?”澹台烬强忍着心底的难受问道。听到澹台烬的话,叶冰裳之前因为倾世之玉和桑酒残魂匆匆压抑下的怒气和愤懑终于爆发。“为什么我非得喜欢谁?”“萧凛也好,冥夜也罢,都是些蠢货!”她甩开了澹台烬的手。澹台烬从未见过想来温婉自持的叶大小姐如此失控,一时间竟然卸了劲道,直愣愣地看着叶冰裳。“萧凛是个蠢货,可是冥夜……”澹台烬以为她会喜欢冥夜。毕竟在幻境里,她与冥夜那样好。叶冰裳嗤笑了一声:“那是假的,你也在那幻境里活了许久,你应当知道般若浮生本就可以被随意更改,真相根本就不是那样。”“怎么会是假的?”澹台烬大骇。冥夜和天欢的一切都是假的?而叶冰裳按着怀中的倾世之玉,眼里逐渐浮现出悲伤。护心鳞告知的未来与幻境里邪骨提供的过去相吻合,这枚腾蛇一族的仙髓炼制城的宝物更是最好的佐证。因此,冥夜不过是个负心的伪君子,而澹台烬……是最后辱她杀她的仇人。即便有两根情丝,她这一生亦注定无人爱。想到这里,叶冰裳闭上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神色。片刻后,再睁开眼,她已经彻底地恢复了平静。无人爱她又如何,她自会爱自己。天欢害人害己,还连累了腾蛇一族,而她叶冰裳绝不能再重蹈覆辙。“澹台烬,说到底,那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叶冰裳语气轻柔,不辨悲喜,“如今,我们都已经醒来了,也该各自过活。”你做你为爱痴狂的皇帝,走你的舍身成仁道;我赎我前世错乱的罪过,逃我今生注定的命。“不要再跟来了。”叶冰裳驱动了之前不想暴露的护心鳞,一片光亮乍起。澹台烬觉得眼前一闪,叶冰裳便消失在眼前,而他身后的骨龙亦是长啸了一声,钻进了那片光亮之中,遁走不见。“叶……”巨大的失落之下,澹台烬喃喃出声,“冰裳……”一滴迟来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落在了澹台烬的手中,澹台烬不解地看着手中那凝实的泪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冰裳。他竟从未这样唤过她。叶冰裳落在邓豫辛带着他们暂居的墨河小院之中。直到回到这里,她才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跟着邓氏夫妇学医、行医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可实际上,自她去墨河再返回一天都还未过去。“哗啦——!”忽地一阵零碎的巨响,惊醒了叶冰裳,也惊动了屋里的邓豫辛和夏瑢。“怎么回事儿?!”俩人跑了出来,看到了呆楞住的叶冰裳,夏瑢紧张地说道:“裳裳,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大半日……”说着,他们便看到了叶冰裳身后的那一堆白色的碎骨,“这是什么?!”叶冰裳眼神复杂地看了地上的骨头一眼,道:“这是……”想不到那骨龙跟着她跑了过来,然后彻底地碎了。方才那一声响动,便是骨龙碎裂后坠落的声音。“这是我找回来的龙骨。”“上好的龙骨。”叶冰裳说道。邓豫辛俯身去检查:“的确是成色极佳的龙骨,这年份怕是好几千年之久。”夏瑢却担忧地握住了叶冰裳冰冷的手:“裳裳,你哪里找到这么多的龙骨?”叶冰裳勉强笑了笑:“侥幸找到罢了。师娘,我们先把龙骨收起来吧。”“好,好。”三人将蛟龙的龙骨收捡后,夏瑢便去为叶冰裳做饭。而叶冰裳和邓豫辛将龙骨带回药房,又在药房里各类药材清点了一遍。“幸好有这么好的龙骨,裳裳,你立了大功。”邓豫辛想到自己亟待服药的病人,喜不自胜,“走,我们先去给祖师奶奶上香。”“好的,师父。”叶冰裳跟随邓豫辛来到了堂屋的一角,两人对着祖师的牌位点香礼拜,邓豫辛不住地感谢道:“幸得祖师庇佑,传我先祖医术,又让我夫妇得了如此好的一个弟子……”听到这番话,叶冰裳忽而想起邓豫辛曾说过,他的先祖原本只是一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孤儿,是在某处捡到了祖师留下来的医书才得了传承,从此走上了治病救人之道路。出于对祖师的感激和崇敬,邓家先祖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邓”,传承了祖师的一切。“来,裳裳来。”邓豫辛的话打断了叶冰裳的思绪。他已经上好了香,叶冰裳便也上前去,将那三柱香插入了牌位下的香炉里。紧接着,叶冰裳抬起头,看到了那排位上祖师的姓名。先师邓采之位。邓采……!叶冰裳眼睛微微睁大。在那场不同于预言的梦中,天欢曾经下凡历劫遇到的邓采——那个锦鲤天欢豁出命救起了的女医师。“师父,您的先祖见过祖师奶奶吗?”叶冰裳急忙问道。邓豫辛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件事,但还是回到:“没有,当日我先祖也是意外获得祖师留下的医书和札记。那里面还有一封绝笔信,写明了祖师受人迫害,有自尽而亡之意。我的先祖后来也曾去寻过她,却只打听到她早已经投水而亡了。”“哎。”邓豫辛叹了口气,“祖师所记之医学精湛博大,若是她还活着,不知道能救多少人,我们师门也不会如此凋败……”叶冰裳却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邓采是真实存在的。叶冰裳记得,在那场梦里,天欢历劫归来时,加身的功德有不少便是来自邓采和她的后人治病救人之功绩。可在现实中,因为前世的天欢没有历劫,便没有人去救邓采,所以邓采便早早死了。那个梦竟不是全然是假的。冥夜……一定还隐瞒了她什么!叶冰裳握紧了双手。可现在的冥夜只是一堆用以配药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