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灯被人啪——地打开,宽敞的书房瞬间明亮起来。祁律跟着祁严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随着他进入了书房。
这里很宽敞,要是在一般人家,面积都能当客厅使用。书房布局也很是规整大气,周围的小摆件都是拍卖到手的古董名画,他对那些没兴趣,但也知道那是金钱和地位的象征。
他站在书房里,目光落在祁严书桌上的大摞文件,很乱,不像是他哥的风格。于是他走上去前,想把对方理理,却突如其来地,被对方摁住了手。
“哥?”
他不懂。
“我有话跟你说。”他望着自己的弟弟,幽深的黑眸里微微露出来一丝柔和,这种东西在这个狂妄暴戾的男人身上,几乎没有出现过:“阿律,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眼前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的小P孩。他五官出众,身形修长,只比自己矮上那么一点,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穿上正儿八经的西装时,也能从身上看出男人风范。
祁律睁着眼睛,有些迷茫,觉得他哥今天说话有些乱,就同桌面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一样。
“这几年,你处理了很多事,做得很好。”他的声音又低又慢,缓缓道来,像是音乐厅里被乐手慢慢拉开的大提琴一样低沉迷人的让人沉沦。
“没有。”祁律抿唇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他在他哥面前,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永远都只会站在他哥身后安逸享乐:“其实还是很差劲的。”
那些事情陌生又繁琐,也不知道他哥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和自己长着相同容貌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乖巧温柔,一时之间让他晃了一会儿神。
他很快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点一点的,要将对方的面容记到心里去。
他都要忘了,有多少年没同祁律这样静静地说过话,静静地看了看这个只会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
“王楚东被抓了,中纪委这几天正在处理他的事情,事情太严重,牵连的人太多,那位大领导打算弃车抱帅。”
他有些愣,听不太懂,这些事情祁严从来没和他说过,可是他知道王楚东和他哥之间的关系,唇瓣蠕动了一下,望着他哥,呆愣愣地:“那我们会怎么样……”
“会死。”
他这些年来能够将事业做大做强,也是靠着那位大领导才能做到这种地步。王楚东只不过是对方向他伸出来的爪牙,说起来和他没什么区别。国情如此,再强势的资本都得跪服在官僚脚底下。
更别说,他还算不上多强大的资本,背地里g的这些g当总有一天得慢慢洗白放在明面上来,等他的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还能追求相应的政治地位。
可是这些都需要时间,没人给他时间。
王光平活着的时候,他就像一个乞丐一样在他手底下讨饭吃,无论在燕城多么横行霸道,终究是被困在这座城市里。再后来王光平去世,这些年他才终于解开了束缚,慢慢开展自己的事业,但仍是没能实现。
死……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X,脸色苍白,望着眼前这个永远如高山一样让人安心的依靠:“哥……那怎么办……”
“我打算把你送到美国去。”他伸手,手掌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语气温柔:“这些年资本转移这事我一直在做,为了就是有条后路,避免有这么一天……”
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你”这个词,抬头望着自己的哥哥,唇瓣蠕动着,红了眼睛:“哥,你得跟我一起。”
他当然想。
那个时候祁严都没意识到他的五官是柔和的,平日里强硬而又尖锐的棱角一下子柔和了起来,就连语气都轻了两分:“我慢你一步。”
王楚东被抓,首当其冲就是他。他够有钱,却没权,更别说这些年勾着贩毒的g当起家,杀人放火没有他没做的事,杀J儆猴,会是国家需要的事情,也是这个社会需要看到的事情。
“那我不走。”
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死死地抓住对方衣服的一角,慌慌张张地,跟本就不像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祁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慢你一步。”
“我不信。”他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乱七八糟的落在男人的衣角上,紧紧攥着的大拇指充血到发白状态,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哥,你得跟我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会走……我得跟你呆在一块!”
“……哥,我一个人我会害怕……”他低下了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一个人根本不行……”
“我只是会比你慢一步。”他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我不会丢下你的,阿律,我们是亲兄弟,骨肉同胞。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说到最后,他也莫名的红了眼睛:“一直以来,你都很听我的话,你再听我最后一次,到了美国以后,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不会g涉你。”
“哥……”
那张好看的脸蛋已经哭到乱七八糟,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看起来难看极了。
祁严伸出手,粗糙的手掌是大大小小的茧子,都是年轻那些年给人g活留下来的印记,即使到了后来有了钱,也没能保养回来。他笑着,将祁律脸上的眼泪抹掉,连带着对方的鼻涕一起:“我向你保证,等你到了美国,好好洗个澡,吃个饭,然后睡上一觉,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我在你身边了。”
从他们开始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人生大起大落,祁律陪着祁严,祁严陪着祁律。有时候祁严甚至都忘了他们什么时候就开始混在一起,他没有父母的记忆,只有身边的这个兄弟。但是没人会说祁律和他的关系,因为他长得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他像另一个祁严,另一个更为柔和,更为脆弱的祁严。
他怔怔的哭着,除了哭,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以前我挺嫌弃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的。”祁严笑着,黑眸里泛着亮光:“你身体不好,没能为家里分担,还老给我添麻烦。我赚的一百块钱,得分你一半,买的一个饼,也得给你二分之一。”
“但……”他突然哽咽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其实我还是很庆幸有你这么个兄弟,一直在我身边。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也不知道会孤独成什么一样。”
“所以我不会离开你的,阿律。”他望着祁律,眼神坚定,就如他这个人一样,是让人最为信赖依靠的高山:“我一定会去美国同你会合的。”
他嚎啕大哭,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攥着哥哥的衣角:“哥,哥……”
祁严的眼里泪光闪闪,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祁严慢慢垂下了头,声音轻轻的,哄着自己的弟弟:“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那架私人飞机吗?送你了。”
“哥……”他抬头,眼睛通红着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
男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开口:“走吧,阿律。”
赵又欢呆在卧室里,拉开了窗帘,怔怔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这样璀璨辉煌的夜景可惜她的喜妹再也看不到了。医生说她要不能哭,可她根本就止不住,甚至在祁严面前,她都要差点忍不住掉泪。
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会想到赵又喜,想到那张乖巧漂亮的脸,甜甜的叫她哥哥,想到她满脸的血,痛苦的哭着。
她的眼睛疼得像是往里插了细针一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里面滴眼药水,到最后眼药水到底是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还是进了眼睛,她已经不知道。
听说人死了之后,要点七天七夜的油灯……给去世的人照亮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她开着灯,能不能等到她的妹妹回来。
她睡不着觉,也不想g其他的事情。背靠着床沿,将脑袋放在后面,怔怔地望着窗外,就这样静静地流着泪。时间在静静地流淌着,双腿盘着直到麻木生疼她也没感觉。
书房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厚,在一片厚重烟雾中端坐的男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一旁的烟灰缸里是数不尽的烟头,桌面上的好几包香烟都已经空空如也。
一栋别墅,两间房,都在备受折磨。
男人的眉间深深皱起,就没有松开的时候。直到凌晨两点的时候,他终于从书椅里站起来,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赵又欢没想到,这么晚祁严还会让自己过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坐到了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太晚,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没有任何办法,静静地跟着管家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里烟雾缭绕,充斥着刺鼻的烟草味。
而她早就不在乎,面容平淡,更像是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她甚至不在乎这片烟雾里站着的高大男人,是死是活,早已置之度外。
男人率先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看来你也没睡着。”
她失神的望着房间里的一角,男人的话没入耳里。
祁严轻抬下颚,黑眸里的讥讽显而易见:“也是,你怎么睡得着?”
“王楚东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他笑着,双眸盯着眼前的女人瞬也不瞬:“是不是很开心,自己终于能够逃出去了?”
她仍就没说话,面容平静。
他背着光,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极为高大威猛,看着女人,傲慢开口:“赵又欢,这局游戏我没输。是有人犯规,提前结束。”
她知道他在说赵又喜的事情,于是终于有所回应,慢慢地将涣散的眼神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你没必要同我说这么多,你不如留着,在法庭上为自己辩驳。”
“我不可能有那么一天。”他笑着,黑眸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指尖的香烟燃了好长一截,黑灰色的烟支被轻轻抖落便化作烟灰落在干净整洁的瓷砖地上:“王楚东那个蠢货,竟然被一个女人玩到这种地步,可真他妈够蠢的。”
“你那个妹妹不算聪明,但胜在王楚东够蠢。”
她的喉咙几近颤抖,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唇瓣蠕动着,慢慢地开了口:“你没资格提她。”
她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想我死,但我觉得我还有活路,你觉得呢?”
她抬眸,目光灼灼,在提及赵又喜的时候已然泛起了泪光,眼眸闪动着光芒,在今日的黑夜里,格外动人:“祁严,善恶到头终有报。”
“是,你说的是。”他笑着,将燃尽了的香烟就着指腹掐断,将所有星火在指尖里熄灭,死死地摁在价值上亿的豪华纯木办公桌上:“我这样的人,总会有报应。只不过h泉路上太孤单,我总要找个人作伴。”
他慢慢地绕到书桌后方去,黑色皮鞋踩在精致的瓷砖地面上沉稳有力,书桌后方有个抽屉,里面装着各种文件。
他低头,随手拉开抽屉,在她的注视下,将一把手枪掏了出来。那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手枪,漆黑的外表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她似乎见过,很久以前,祁严就是用这把手枪在他的办公室里干掉一个警察。
“这里只有一枚子弹。”他笑着将手中的子弹展示在她面前,那颗精致的,小小的,而又危险力十足的子弹头泛着亮光,被他堂而皇之的捏在手里:“这枚,留给你。”
在最初他拿出这把枪的时候,这把枪只不过是一个黑色的钢铁制玩具。而现在,它已经有了杀伤力,正蓄势待发着,瞄准下一个要被送去见阎王的人。
“你想杀了我。”
她用的是肯定句。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男人不会放过她,对于这个结局,她早就已经预料到。
“话不是这么说,我也想放你一命。”他低头,将那枚子弹放进弹夹里,然后上膛,结束所有流程:“谁想死呢?都想好好活着,我也没办法。”
他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眼前的女人,那样冷血无情,冰冷的枪口的后面正装了一枚子弹,随时可以剥夺她的生命,只要对方摁下扳机,她就会倒在这栋别墅里。
这个时候的赵又欢,并不怕死,她平静地望着男人,正准备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么久以来,她活得已经足够痛苦。她失去了很多,却什么都没得到,戒毒后的身体状况早就没有正常的那个自己好得多,还时常需要注意复吸的可能。
赵又喜……
她闭上了眼睛。
倘若这个时候死了,说不定还能追得上喜妹往生的步伐,再见她一面。
“五点钟的飞机,飞往美国,倘若我安全上了飞机,你就会好好活着。倘若我没有……”他笑着,枪口对准了女人的脑袋,嘴里轻轻地模拟着枪声:“砰——”
“你想拉我做人质。”赵又欢淡淡一笑:“我劝你还是现在杀了我,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你真愿意死?”男人早就掐准了她的命脉,歪着脑袋看向对方,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气:“你不想给你妹妹收尸?”
她瞬间变了脸色。
“听说赵又喜是被王楚东用刀捅死的,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刀两命。”他笑着开口:“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人已经没了,鲜红的血流了一地,都从大门的门缝里往外渗出来。”
她的唇瓣颤抖着,脸色发白:“祁严……”
“调查了一下这位王夫人的出生,爹妈双亡,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哥哥。警方没办法,只能将尸体搁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放着,到现在都没人去认领。”男人的眼眸里的戏谑,将人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你妹妹还在西京的太平间里躺着呢,你不会想让她死不瞑目吧?”
她所有的堤防瞬间崩溃,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终于忍不住在男人面前溃不成军:“祁严……”
她高傲冷漠的头颅渐渐垂了下来,在这个生平她最痛恨的男人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将自己的背脊骨弯曲压低,深深地陷在地里,她咬牙,泪水流进嘴里:“我求求你,放了我。”
“我放了你,谁放过我?”他收回那张戏谑邪妄的神情,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跪下的女人:“跟我一起走,只要我活着上了飞机,我就放过你。”
别墅里悄然无声,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男人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他自己,还有身上的那把枪。
她静静地跟着男人身上,红着眼睛。夏天的热风吹过来,拂在她身上,轻轻柔柔地,像妹妹黏在自己身上撒娇的温柔一般,又忍不住落泪。
男人开车,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这是她跟着祁严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男人开车。对方有钱有势,手底下司机就有好几个,根本轮不到他自己亲自开车。粗壮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抓住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燕城这个地方,纸醉金迷的繁华大都市,哪怕是凌晨时分,道路上也是车流不断。一旁的人行道上有好几个年轻的后生,嬉笑打闹着你追我赶。
她望着车窗外面的风景,这样璀璨辉煌的燕城,却是她这辈子最噩梦的存在。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开到机场的这条路这么远,闭上眼,再睁开,好像就在原地没有动过。
“喜妹比我小五岁,我被赵家领养的时候她已经出生了。两三岁的孩子,整天跟在我身后叫哥哥,好像我是她亲哥哥一样。”她用手在空中比量了一下:“就这么高,很听话,很懂事,不会觉得我的到来剥夺了父母对她的宠爱。”
“我们家很穷,在这个电视机早就普及的时代,家里的电视机还是用的天锅接受信号。”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就是一种信号接收器,很偏僻的山村才会用到的东西,A市几乎没有人用这个玩意儿,但数字网络太贵,我们每个月交不出这么多钱。”
她靠在车后枕上,望着车窗外喃喃自语:“家里买的吃的,用的,都是别人不要的玩意儿。苹果也是菜市场几毛钱一斤淘回来的烂苹果,很多都是因为在运输过程中伤到了皮层被人嫌弃。有次我给她洗了个苹果,她乖乖坐在我身边,捧着这么大的苹果啃着,不小心啃出一个虫,当场就哭出了声。”
“我把虫给她弄掉,又重新洗了洗,把虫洞用刀子给她剔了重新放进她手里。她也没嫌弃,擦了擦眼泪又开始啃。”
“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成绩又好又懂事。”她的眼神是呆滞的,迷茫的:“我读完初中就辍学了,爸爸死了,家里要有人去赚钱养家,我就承担起家里的一切重担……”
“闭嘴。”
身旁的男人冷脸沉声道。
她自顾自地说着,浑然不在一起身旁的男人:“她读初中的时候我给她开家长会,穿的很破烂,别人的父母都穿的特别好。我自己都挺自卑的,但她一点都不嫌弃我,还拉我的手回家。”
她哽咽了一下,眼睛又突然泛起泪光:“你知道吗,她……出事的时候,还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没接。”
“闭嘴!”男人厉声呵斥,攥紧拳头狠狠地敲着方向盘,胡乱的鸣笛声与车内沉重的喘息声就在她耳畔响起:“赵又欢我让你闭嘴!”
“刚才我从别墅里出来,发现没了祁律的踪影。你应该早就送他离开了吧?”她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是泪光闪闪:“你把你所有的人手都留给了祁律,所以你现在孤身一人。除了我,你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任你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