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接近四千年的时间,为人类带来永生,可不是让这群无需担心生命危险的人去矫情的。
“说到底,‘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郑复这句话低沉而严肃:“因为只要活着,人就有明天。”
卡尔不禁沉默了。
他近乎窒息的望着郑复,并从这句话中体味到了些许沉重。
整整四千年的重量,都压在这个“年轻人”的肩上。因为他负着石碑前行,活在石碑之上的人才能无忧无虑地望着天空。
“……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卡尔情不自禁的发问道:“给您——以及我们的世界,弄掉点麻烦什么的。我觉得我还是有点用的,如今能做点什么吗……我是说,以我的能力可以完成的那种。”
闻言,郑复停下了脚步。
他有些意外的回头望了一眼卡尔。那一瞬间,卡尔没能忍住低头避开他眼神的欲望——可他立刻又用理性克制了本能,与郑复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们互相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郑复也察觉到了——卡尔是真心的。
因为郑复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与其说是神性,不如说是魔性。人们贪恋般的渴求着他的指引,如同孩子本能的寻求父母的意见一样。
……但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郑复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坦然开口道:“好吧,那你就去做吧。
“你就假装自己的记忆没有恢复……这几天内,一定会有人来找你碰头,给予你什么东西,你多留意一下,不要打草惊蛇。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
他的意思就是说,让卡尔担负诱饵,负责引蛇出洞。
只要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对郑复来说把这伙人连根拔起并不是什么难事。
郑复甚至大概都能猜到他们的手法……就和卡尔身上的那个芯片一样。
本质上,这是非常老的老技术——对这个时代来说。
它实际上,是一个“记忆盒”。
没错。通过记忆提取、编程,伪造出一段无缝衔接的虚假记忆,然后将其转存到记忆盒中,用记忆盒催动躯体行动……这大约是两百年前所盛行的手艺活。
因为郑复看的非常清楚:卡尔身上的那个芯片,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精巧的记忆盒。
它截断了神经信号,用记忆盒里面的意识去控制、感受身体。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接触他头顶上的晶石,读到的就是被芯片依附之前的“记忆”,加上被依附之后的“记录”。
秋自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其他规避了心灵巨塔的监视的人,多半也是用的这个技术。
——堪称是南辕北辙。
他们为了追求心灵的自由、记忆的完整,而将自己的意志从躯体中拔除,由他人主持修改了记忆后容纳到机械之中。再用“机械”来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们或许认为,这样能够摆脱心灵巨塔的监视……可他们反而受到了更严重的控制,甚至记忆都被修改而不自知。
何等的愚昧。
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已经不会存在黄昏种的影响了。
换言之……这些傻吊属于原生种。是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劝诱和误导,自己凭本事长出来的。
——那我也要凭本事给你剪掉。
郑复面无表情。
第8章共鸣
浅淡的月光透过栅栏式的侧窗,卡尔与驻足转身的郑复沉默的对视着。
他们之间隔了三四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下,他们感受不到彼此的温度,但在两人同时允许之后,他们的思维与意志却足以完成一次短暂的心灵共鸣。
卡尔很快理解了郑复的全部计划——包括原因动机,敌人所使用的技术,他所需要说的话、做的事,敌人可能会采取的应对方法,而他又该如何应对。
而由卡尔所提供的记忆细节,则进一步的补完了这项计划。追加了四五种敌人可能会出现的新的应对,并适当的调整了他的对话言词。
整个过程,大约只有两秒不到。
这就是如今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所沟通的方式。
没有任何歧义与误判。
不会忽略重点,也不会疏漏细节。
自古以来,从动作到语言、从符号到文字——人类之间交流方式的进化,与社会的进步也是同步的。
随着生活压力的降低,简短的、多含义的旧语言逐渐进化为歧义更少、长度更大、条理性更明确的新语言。
如同伊尼斯在《传播的偏向》中所说的一样,“一种新的传播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诞生。”
如同黏土这种媒介,它本身要求文字从象形文字简化为楔形文字。于是图画和文字之间的鸿沟得以填平。
而从倚重石板、泥板转为莎草纸的过程,也改变了环地中海地区的宗教与政治制度。如同亚历山大四世时期引发的“双纸之战”中人们发现的一样:莎草纸的出现,结束了口信-布帛模式的传信机制,从中诞生出了更为有效的信件-信使模式的新型官僚系统,它大大有利于下往上和从上往下的各项情报和命令的传达,将权力向中央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