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今再走入这幢房子,既无故地重游的兴奋,也无对剧情循环的唏嘘。
他必须像个真正的失忆者,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举头数天花板垂落下来的欧式奢华水晶吊灯的闪耀锆石。
软软好乖,乖得沈顾心都快醉了,驱动轮椅靠近妻子的身旁。
喜欢这个房子吗?
嗯。唐软木讷地点头,以前是真的好喜欢呢。
沈顾牵他的手,叫唐软坐自己腿上,经过几日的精细膳食,小妻子又重新恢复了红润的气色,唯独眼神略微空洞,无怒无喜。
可能失忆的人都会是这样子,沈顾自以为是得判断,他从网上查找一些关于失忆者的注意事项。
软软属于全盘性失忆,忘记了所有人的存在,但是会害怕孤独。
沈顾终于变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虽说极端残忍,沈顾心底的某个角落,从人性最肮脏阴暗的罅隙里,悄悄传递出一种莫名的轻松。
抱稳唐软后,贴近他的耳朵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载起唐软往书房旁走,轮椅沿着陈年未变的路线做了一个稳妥的转弯,最终看见唐软曾今最喜欢的折纸小屋。
沈顾打开门,仿佛魔法。
整个屋内的布局如画轴施施然展开。
来自华国与世界各地的彩纸被规范地摆放着,从深到浅,赤橙蓝紫,恍如生命的律动在眼帘内流淌。
可惜唐软的眼睛是死的。
不过是一堆纸而已。
沈顾心尖被拧得生疼,试探问,很不喜欢吗?
喜欢的。唐软以前的身子柔弱无骨,如今连声音也没了骨头,酥糯得好比一把龙须糖丝,抿一抿立刻消融。
沈顾旋即忍住慌神,贴吻软软的发旋,不论喜欢或讨厌,软软脸不红心不慌,一直保持着异端的安静。
安静到反常。
二人抱住半晌,沈顾蓦地从一旁抽出一张特制的折纸,这纸并非普通的纸页,半透明的薄如蝉翼,碎夹着几朵细小的水蓝色花瓣,仿佛在水流中颤动。
软软帮我折一个礼物好吗?作为我们乔迁新居的贺礼。沈顾的头埋在唐软的后颈,用低廉的讨要换取唐软多一些的反应。
我错了,软软,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的心底喃喃,喷在唐软后颈的热气遭遇寒冷后转而凄凉无比。
唐软领教入骨,知道他缠起人来是不要命的,轻叹一口气,拿起那张薄纸,你说我喜欢在空闲的日子里做些折纸的活计,可我现在脑子里空空的,大约做不了什么太好的东西。
低头开始摆弄纸张,手指装得笨拙异常,一张好纸折起来又拆开,反复折腾,残痕凌乱。
以前。
他给沈顾偷偷叠过许多小玩意的,可以抽出幸运符的大嘴娃娃,摆在床头的红翎孔雀,晚上能点亮的小纸灯。
还有一枚不值钱的纸戒指......
软软搜刮了脑海里的折纸大全,最终缓缓折出了一朵花的图形,捧在雪白的掌心,剔透玲珑似冰雕的水花。
桔梗。唐软把那朵叠得不成气候的东西准备递给沈顾,突然后悔,反手又想藏进怀里躲羞。
沈顾硬哄了过来,他知道这花的话语的,永恒的爱。
于是收起心底浓烈的愧疚,搂紧唐软揉了又揉,谢谢老婆。
嗯,不谢的。在沈顾看不见的角落,唐软的羽睫垂落得几乎合拢,里面隐藏的是他的厌恶与抗拒。
看来沈顾并不知晓,桔梗花还有另一个意思。
无望的爱。
沈顾随即将自己的办公室搬进了斜对面的书房,安装最先进的视频软件,可以远程在家里办公,一点也不影响工作效率。
主要是他不放心软软一个人在家。
唐软的饭量骤减,再也没有更多的气力帮助他洗澡穿衣,甚至懒懒散散,连帮沈顾吹头发的小事也做不好,时常走神心不在焉,把沈顾的头发烫到冒出焦臭气味。
软软也睡不好,半夜总是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顾,好比癔症发作。
白天沈顾还是能哄着人进怀的,晚上连一点肌肤都碰触不了。
唐软那种冥冥中带狠的眼神,半夜睁开眼会令人胆战心惊。
沈顾被折磨得不清,终于伸手摸一下老婆的头,百般保证说,别怕我好吗,软软,我绝对不会碰你一下的,闭上眼睛试着睡觉好吗?
为此,沈顾买了两张床摆在屋中央,分别一人一个。
唐软原本打算最好一人一间房,奈何沈顾的忧虑向来更密更缜,从早到晚视线完全离不开老婆一步。
好吧,且耗着吧。
唐软知道自己是绝对离不开这幢房子的,索性每天幽灵一般闲晃起来。
直到某一日,院子里进来了一个新人,说是新人,其实年龄也不轻,近四十几的大叔,干练的短发显得精神气十足,五官老实厚道。
家里的几名佣人看见唐软一齐以目光致敬,轻声介绍道,这是少爷从总公司调来的司机曹师傅,因为驾驶技术过硬,咱们少爷晚上偶尔出门也很安全。
竟然是曹师傅。
唐软打量着小甜番里唯一熟悉的人物。
呸,那根本不是什么小甜番。
是骗子番,哄人钱的狗屎。
一脸柔和地问起曹师傅许多事情,例如家住哪里,有孩子吗,上没上大学。
曹师傅俨然很开心,见小夫人平易近人,虽说年纪小却也备足礼貌,与唐软几人聊得较多。
而后沈顾的私人秘书便喘着粗气,小跑过来喊,小夫人,小夫人,原来您跑后院来了,沈总找不见你脸拉得......
老黑老长了。
晚上睡觉前,沈顾从他的床爬到软软的床,仿佛翻过了一座喜马拉雅山,哼道,小半个月了......你只跟别人笑。
唐软在被窝里掐紧拳头,低眉顺目说,我对你也笑得,只不过你太忙了。
才懒得笑给你看。
沈顾把人搂进怀里,下颌顶在毛茸茸的头颅,我明天把工作全部赶走,只陪着你,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堂堂沈顾居然用这种罕见的商量语气与人交流?唐软笑道,反正我也出不了门,都行。
沈顾立刻警觉,你想去哪儿?话脱口而出又分外懊悔。
每天他抱着软软,只隐隐觉得老婆越轻小起来,连骨头都开始扎人,叫他心惊肉跳。
你想出去吗?沈顾换了主意,明天咱们先去医院复检,然后带你去吃抹茶冰激凌,顺便看一场电影放松一下?
他想多让软软开心一下,哪知唐软匀称的呼吸声传来,竟在几秒钟的交谈里睡着了。
呼~
沈顾胸口憋闷得厉害,堆积的失落简直要把他逼疯似的。
失忆的唐软确实是他希望要的。
可是他更想要曾经那个在他怀里撒娇,会脸红,会哭泣,会紧攥着他的胸口衣衫小声说不要的小可怜。
即使是着急万分,讲话结结巴巴的时候,也那般惹人怜爱。
如今失忆的软软,服帖、顺从、谨慎,说话一字一蹦,连个颤音都没有,有的仅是毫无生气的低迷与麻木。
等死的囚徒一般没有希望。
不不不。
沈顾狠抽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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