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对岸片哗哗的水声,夹杂着呼救声、呛水声、踩踏声,我心下暗爽,扬扬手命令我方的人马:“掌灯!”
大堤上霎时燃起火把,照着对岸被淹得七零八落的神族大军,真是片火树银花的好景色。
我兴高采烈地带着我的十万人撑着提前准备好的在泥泞中最好使的小筏子掩杀过去,立在船头,朔叶枪尖舞出点点银光,道银光便是条人命,简单得犹如收割畦畦的白菜——杀戮的感觉最是让魔族沉溺。但同时我也有些郁卒——剩下的二十万人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往北方疆界,注定了此番即使我大胜神族,过去乘胜追击的计划也只能搁浅。
约莫两个时辰后探子来报,说神族的援兵已经赶来,约莫有五万人。
来得比想象中快很,不是神族最近的城池赶往此地的速度——不过在我听说了援兵将领是谁后瞬间释然。
墨渊,刚从鬼族回来就要开始猜测我的计划,亟亟赶来拯救这帮智商悲剧的同胞,你可真够辛苦的。
我传令将战线向西推进十里到地面不那么潮湿的地方,又留下三万人接应撤退——既是来了,怎么能不和他光明正大地打场?只是我们也已经没有太便宜好占,这七万人已经战了夜,对上对方的五万人,也不过堪堪势均力敌。若论及主帅战斗力,此时我恐怕也及不上墨渊;但是不把这五万人报销了,我不甘心。
何况,真的是好久不见啊……我仰起脸看看天上已然偏西的轮圆月,在火把暖色的衬托下减去了水沼泽苇塘里的孤清。
其实离开水沼泽,也不过整整月而已。
奉行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每次开战前他总是很小心翼翼,某次我问他为什么,他支吾半天反问我:“祖宗,你看你下军令时大帐里哪个敢开口?”
难道我对待敌人和战友,都是冬天般冷酷?
可是这次奉行居然开口了。他问道:“祖宗,你怎么……笑起来了?”
然后他就看见我阴森地瞪了他眼。我发现自从进入水沼泽,我让人住嘴的本事越发高强,估计都是那些嚼舌根子的女仙培养的。
我:“奉行,你被带坏了。”奉行:“……祖宗,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这是我和墨渊在战场上的第次交锋;而纵观我的上半辈子,这是我们心态都最为正常的次。
行军十里后,熹微的晨光中,两军在块颇为开阔的平地上拉开了阵势。神族的地界不比南荒的戈壁,水丰草美,便是纵马驰骋,也不会尘土飞扬。我看着这块很快就要报废的草场,感到颇为可惜。
不得不说,墨渊那身玄色战甲,看起来还是比素日的白衣威严了许。或许也有他平时神色温和的缘故,即使打架,我也没见识过他如此冷肃的表情。
男色可餐,我吹了声口哨,听见神族的军中传来了喝骂的声音。
素日上战场我却没那么讲究。我从不会穿合乎我始祖身份的凤袍,曳地的裙摆和各种刺绣和装饰,点实用价值都没有,而战甲只会妨碍我砍人;不过我在魔族军中威望颇高,见到绛色劲装骑黑马,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始祖女神。
神族显然还在观望——我太清楚墨渊后发制人的习惯;可是我的将士们厮杀了夜,等下去并不划算。于是拍马出阵,向墨渊请战:
“魔族始祖少绾,领教阁下的高招!”
在当日的我和墨渊看来,战场之中便是敌人,我们都不曾手下留情。但是这场架竟然有打不完的架势。
素日我们相互拆解的机会颇,对彼此的家数都是深谙于心,以至于所有抗衡竟然都是条件反射之下的反应。偏生都是杀气纵横全力出击,以至于招招之间速度飞快,性命相搏毫无余地。朔叶枪尖携着嗜血的绿色光芒在他的面门虚晃,枪尾斜飞记“绿云出岫”,还击轩辕带着嗖嗖剑风以极为刁钻角度刺出的“九华黯月”;枪身缠腰横扫,气势磅礴的记“鸿雁长飞”还是从他往昔的身法中悟出的招数,又被他剑花挽“鱼龙潜跃”正正在枪尖借力腾轻灵飘逸地闪避过去——就连这两式拆解的名字都是我们起定下的……
这些何其刁钻古怪的路数被破解,看来华丽而诡谲;从前打架从来没有这样的不死不休,也从来不曾发现,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已经是如此的深刻。
我们当初的武艺并非天下冠绝,这战却是恢弘,在旁人看来风云色变意气纵横,以至于两军掩杀时竟也无人能靠近。轩辕剑和朔叶枪两大上古神器带着不容错辨的肃杀以快打快,功力稍弱者竟会毙命于这震动寰宇的交击之声;以至于年之后的神魔大战前夕,还有不明就里者断言唯魔族始祖女神能和战神墨渊相抗。
交战的双方军队似是备受鼓舞掐咬得死紧,鼓擂马嘶响彻林木,硝烟血腥随风飘举。尸横遍野,血沃土壤,惹得秃鹫在战场上空阵阵盘旋,却又因为强悍的杀气而不敢靠近。
我觉得我此时的神情定和墨渊样,是与场景极为不搭调的无语。
招数相抗绵绵不绝,居然连停手都是不能。可我毕竟是在异国的土地作战,又不是不死不休的防守反击,其实此时双方都早早应该鸣金收兵,不需要这样惨烈的伤亡。
我正犹豫着如何停手,却见墨渊错步逼近手腕微晃,剑锋耀出万点白芒,正是那招虚实难辨的“蒹葭苍霭”。我本应沉身以枪杆回记“中游伐檀”,心念微动间却是不闪不避地以手臂迎上了他斜斜削来的实招。
这是自伤的选择,我却赌他定会愣住。“蒹葭苍霭”,使完倘若稍有停滞便是空门大开。
我挺枪槊上,枪尖却不知怎的堪堪错开了他的心脏,扎进了肩头。
“这不是我第次使这招,怎么不长记性。”
我本想说抱歉,却发现这是战场,所以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心下痛,不忍细看墨渊此时神情,退开步子飞身掠向我方阵地,我朗声喝令鸣金收兵,远路返回以防神族援兵突至;神族因为主帅重伤,也撤兵回城不再追击。
嬅囿泽终是被魔族收复,与墨渊那战却是伤亡惨重;但这样来魔族在嬅囿泽设兵驻防、开府建制,神族也再无阻挠之力,绝了他们趁着魔族鬼族相争趁机骚扰的心思。
大局初定我便匆匆赶回魔都向庆姜汇报这战。路上风尘仆仆,却直回忆着那场针锋相对却又天衣无缝的战役,回忆着那枪刺下时心中的不忍和犹疑,回忆起离开时墨渊那喑哑的声“少绾”,竟让我有想要回头的冲动。
沙场无眼,魔族嗜血,他是唯能让我留情的那个。
待我回到磬城,与墨渊那战已是四海皆惊,根本不消汇报便已添油加醋地被传进了庆姜的万琅殿。
我自然不曾忘记庆姜曾说找我有要事相商,只能衣梳洗,脱下战场的劲装换上合乎身份的衣裙随着侍者进宫。出征时我不过是征西副统领,接受庆姜的指挥;回到磬城,我却是魔族的始祖女神,万琅殿里供着我的神座。
万琅殿如既往的恢弘阔大,却是年复年的阴暗幽凉。殿中高高供奉着庆姜的王位和我的神座,青灯泛着幽深的烛影曈曈;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滑而冰冷,隐隐绰绰倒影着来来往往无声的宫人的影子;十六根汉白玉立柱雕刻着鹰隼的纹样——这是庆姜家族统治的殿宇。
磬城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是日光和暖的章尾山。
我面无表情地缓步走上高台,长长的、呈十六条凤羽的裙裾轻轻曳过青灰的砖石,碧玉为底的绣鞋在台阶上叩出清细脆弱的声响,凉透了足心。
转身对着庆姜敛衽郑重礼。他还以拱手揖。
——十三万年来这个礼仪直被保持着,代表着我承认他的统治,他承认我的图腾和神威。
庆姜原不过是碧魔族的魔君,以骁勇著称,魔界五族混战之中战胜各族得到了五族首领的位置。他已然二十余万岁,身体因数万年的养尊处优而渐渐发福。粗看不过个普通的中年人,眸子望进去却精光隐隐,身魔功竟是从未离手过。此番先是以长辈的身份与我番寒暄,先赞我当机立断用兵如神,又赞我力敌墨渊武功冠绝,与素昔我战胜归来的陈词滥调并无分别。
我与他对坐在张雕饰着俗艳凤纹和鹰隼的笨重小几后,脸上酿着和雅的假笑,矢口否认。道:都是机缘巧合,事实上很都是姜岐将军的功劳;神族的墨渊刚从鬼族回来力有不逮也是有的。
他拈着几根油腻的胡须对我微微笑笑,我感到似乎有什么不样。
只听他开口,声音不大,也不甚清亮,却悠悠地荡满偌大的万琅殿:孤的长子伯桓爱慕尊座许久,所以今天孤代他向尊座提亲。尊座自幼是孤抚养成人,并无亲眷,这事是否允准,悉听尊座之便。
在我听来,却是平地惊雷。
我在魔族向来是地位尊贵而权势空虚。即使庆姜也需敬称我声尊座,可是很事情我却奈何他不得。眼下内忧外患,我与庆姜两虎相争,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扪心自问,若说这十三万年来我没有与庆姜争夺权柄之心,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只是权柄在手并不定是为了自己,我不过是对这个民族有着尊神的责任。
我的神思却游离向个下弦月正朦胧的夜晚,有人拂袖破开我隐身的结界,对我皱眉:【少绾,个人扛着这么责任,难道不累吗?】
其实伯桓是否真的爱慕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魔族全体信仰的尊神,是难得见的将才,是庆姜必须好好用着又必须严密防着的潜在对手。
庆姜显然也是思量了许久才对我做此提议。我们从来不会相信彼此。若他想保住自己和伯桓未来的权柄,我想维持我的尊位和性命,那么下嫁伯桓,将我们的利益放在同条战线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大殿阴森幽凉,唯有我胸口的黑曜石微微地释放着阳光的温度。我记起西海的阳光下,有人淡淡望向海面,对我低语:【少绾,你其实……可以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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