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2部分阅读
来,她已经身在段潇鸣的大帐里。
她撑开干涩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大帐的穹顶,只是几根大椽子支起,并无多少装饰。北方大多为游牧民族,逐草而居,终身以马背与帐篷栖息,不似中原,屋舍楼阁,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她知道段潇鸣自小出塞,虽为汉人,其实,更类关外异族。照之前的情形看,更证实了她原来的猜测,他衣他族之服,言他族之语,方才与她短短几句对话,已显生硬了,可见,日常并不多说汉语。
袁泠霜目光在大帐内巡视一周,未曾见到段潇鸣的身影,只有一个女婢在旁。
才恢复了意识,胃中又开始翻搅。她难受地一皱眉,呻吟了一声。
“啊,汉妃您醒了?”一旁的婢女听到呻吟声,忙过来看她。
“我……我……要……”袁泠霜强忍着腹中翻江倒海,左手撑在毛毡毯子上侧身向外,右手捂在嘴上,话都说不清了。
那婢女倒是甚为伶俐,一见她这样,早已将准备在一旁的钵盂奉上至她嘴边。
泠霜自入沙漠以来,本就很少进食,刚刚被段潇鸣抢上马背狂奔,腹中能吐的都已经吐尽了,所以此刻虽觉得难受,吐了半天,终究只是吐了一滩酸水,对着钵盂呛了半天。
婢女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焦急道:“汉妃您没事吧?奴婢去请军医来看看您吧?”
泠霜被她扶着复又躺回毯子上,虚弱地摆摆手。
“那,汉妃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婢女一边拿布巾为她擦拭着嘴角的残渍,一边问道。
泠霜依旧摇来摇头,尔后,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这是她到这个地方以后,见到的除段潇鸣以外的第一个人。
“大汗现在在外面处理事务,汉妃有什么吩咐吗?”
大概是因为见泠霜盯着她瞧,所以,婢女立刻含笑说道。
聪明人,分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这样的人往往不懂得敛藏自己,所以是最危险的。另一种,是真正的聪明,将自己藏得深深的,逢凶化吉。而眼前的这个,便是后者。这类人,即使你去看她的眼睛,看到的,也只是诚恳和真挚。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泠霜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可能,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笑脸,让她恍惚回到了临安的宫廷。
泠霜心中一叹,段潇鸣的去向,她一点也不关心。
“你叫什么名字?”泠霜已转开眼去,审度一个人,一眼足矣。
“回汉妃,奴婢名叫小惠,是大汗派来伺候汉妃的!”小惠郑重地对她以汉人之礼磕了一个头。
“你是汉人?”泠霜是知道的,鄂蒙人不似汉人,没有叩首行礼的规矩。故而有此一问。
“是,奴婢本是汉人。”小惠恭顺答道。
“那怎么会在这鄂蒙的军营里?”
“奴婢一家本是俘虏,后来容大汗开恩,方活了下来。”
“既然是俘虏,你一定很恨他咯!”泠霜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此镇定,没有半分畏惧怯懦。
“呵呵,怎么会呢!”小惠一笑,道:“汉妃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大汗素来宽容为怀,俘虏来的人质,从来不妄杀,都会留下来各尽其能,只要有才能,大汗更是会大力提拔,不会因为是俘虏出身而轻视,就像奴婢的哥哥,便被大汗留在身边做事,奴婢爹娘早亡,只有这一位长兄。”
小惠本来热络以对,但是看到说了半天,泠霜脸色依旧一尘不变,清冷如常,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从今以后,奴婢便是汉妃的常侍了,大汗怕汉妃不习惯,所以特意拨了奴婢来伺候您。”
袁泠霜颇感倦怠,便轻轻阖上了眼。几句话便说得如此周全,段潇鸣果然是找了个妙人儿来看着自己。他如此在意她,这倒真让她‘受宠若惊’呢!
泠霜刚想小憩片刻,以便能有精神应付段潇鸣,忽然耳边响起小惠的声音。
一声‘大汗’激得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段潇鸣适才掀开帐帘进来,便看到躺在毡毛毯上的她面无血色,睁开来眼睛看向自己。
“醒了?”冷硬的一张脸,鹿皮靴踏在厚重的毛毡,一路行来,细软无声。
“大汗,汉妃刚刚才醒,醒后又吐了一回,未曾进食。”小惠回禀,却不是谦卑地低着头,而是不讳地看着他,那个眼神,泠霜认得。
“嗯,你下去吧。”段潇鸣却不曾看她,一挥手,让她退下。
帐中只余他二人,互视彼此。
鄂蒙人素来没有床具,卧榻只是一方铺满兽皮毛毡的角落,只是底下略微垫高而已。
此时,他便是站在边上,负手看她,她依旧侧卧,并不去看他。
“看着我。”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泠霜依旧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凄厉冷硬的一声,寒意瞬间从颈侧传来,自皮肤渗进血液。
她知道,是他的剑出鞘,此刻,正抵着她的咽喉。
“看、着、我!”这一次的声音,森冷异常,更甚于此刻的剑锋。
泠霜终于缓缓地睁开眼来,手肘撑起上半身,一点一点地站起,虽然,此刻她已全身酸软无力。
他的剑锋始终抵着她命脉,她终于站直,与他平视,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她的脸映在他眼底,生涩地抬起手来,纤弱无骨的素指,只用了二根,从剑端沿着剑锋拭去,声音带了一丝喑哑,但在此时听来,却正好配了这上古神器,沉稳刚毅。
他一动不动,看她待如何。
“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之,是故,剑,乃王者之器!”她继续说道,剑端依旧贴在她的肌肤上,只消稍稍用力,便命丧九泉!
“其形虽雅,其势却极凶极霸,试想天子一怒,其威震慑天下,”食中二指,已逾剑身一半,袁泠霜忽而扬起一笑:“所以,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一手抓住他握剑的手,同时旋身屈肘往他腰间软处倾力一顶,本想夺他的剑,怎奈一日折腾,她体力已尽,所以,出手虽快,却是绵软无力,这一式使来,脚下不稳,便犹如主动投怀送抱,结结实实跌入他怀中。
五十弦翻塞外声
段潇鸣起初倒真的听得入神,更是未料到眼前气若游丝的女人会夺他的剑,惊诧之间,陡然对她生出敬佩来。
“你会使剑?!”揽她在怀,将其扳过身来正对自己。
“如今天下,若论剑术,谁当居魁首?”泠霜不答反问。
“袁昊天!”段潇鸣素来崇武轻文,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昊天的剑,天下无双,可是,却没有传人!”每当讲起叔父,总是令她分外感慨。
“那你刚刚……”段潇鸣被挑起了兴致,当今天下,若论敌手,便只有袁昊天可与之争锋,若是没有袁昊天,他而立之年,便可破凉州,长驱直入,问鼎中原!
袁泠霜不喜欢被他这样揽在怀中,挣了挣,但见他挑眉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便放弃了,莫说她现在全身无力,便是健康如常,角力也不是他的敌手,没胜算的事,她从来不屑为之。
“我三岁之时,叔父游学归来,亲自教我拿剑。”一语似又回到当年,临安城中的太尉府,叔父的佩剑,凛然寒光,那是天下名士折腰之器,而于当年的她而言,便只是一件新奇的玩意儿罢了。
“霜儿,剑道非女子之道,此乃凶器,不是你该把弄的!”是从何时起,叔父不再用他粗厚层茧的双手把着她稚嫩的生涩的小手,胡乱地教她摆弄那些令天下剑士倾心迷醉的剑招?是八岁?是六岁?还是更小更小的时候……
德容言工,夫妻纲常,贤妻良母,这,才是叔父眼中的女子之道!
“然后呢?”看着怀中人儿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发起呆来,段潇鸣不满道。
“然后,到我稍长一些,叔父,便再也不让我碰剑了。”泠霜的话间隐隐含量几分惋惜,她似乎无比眷恋地抚触着剑身,显然,这把剑已有了年岁,剑脊处依稀有了点点锈斑,但是两刃却寒光逼人,锋芒依旧,可见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之器!
“为何?”
“为何……”袁泠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转而又抬起脸来深深地望着他,仿佛是在望一件遥不可及的器物,渺渺茫茫。
“霜儿,女子之道,应是嫁一良人,终身依傍!”叔父如是说。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良人呢?”小小的她,赖在叔父怀中,偏着头问。
“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担心了,等你长大了,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都任我家霜儿挑选!”父亲在一旁捋须大笑。
“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小人儿似乎还是不放心,又问:“那,要是良人欺负霜儿,该怎么办?”
“呵呵!这天下,还有敢欺负咱们霜儿的人?纵使他有千万个胆子,那也得先问问叔父手中的这把剑再说!”叔父抱着她,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决绝,全然没有与一个六岁孩童玩笑的戏谑。
良人,良人,她将仰望终身的人,叔父,若是可以预见今日,您还会说当初那番话吗?您说过,这一生您都会护霜儿周全,可是,现在,我为何会在这里,这个男人的怀抱如此危险,叔父,您的剑呢?您的誓言呢?
与袁氏的江山比起来,莫说一个袁泠霜,便是百个千个,又算得了什么?!
泠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段潇鸣,他,是她今生的抉择,纵然,这个抉择不是她所愿,但是,既然选了,就不容自己回头!
“你在看什么?”他微眯起眼,看不透她。
“看你!”泠霜温柔地轻吐二字,看到他眼底的惊诧,微笑起来。
“哦?”他回剑入鞘,单手搂在她腰间,腾出一手,沿着下颌的骨线轻轻地婆娑一周,手法温柔至极,仿佛,正在抚触一件最珍视的宝贝!忽然,单指相扣,蓦地一使力,勾起她的下巴:“那,你看到了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眼中只容的下彼此,他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脸上,竟让她不自觉地轻颤。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是,正是这样危险,激起了她莫名的兴奋,这,才是她要找的人!
若是换作平常女子,此刻不是吓得瘫软在地,便是被这个冷魅的男人所诱惑,曲意承欢,可是,袁泠霜不是寻常女子,她是与他一样危险的兽!泯灭世情的兽!
当看着袁泠霜对自己魅惑一笑的时候,段潇鸣便已觉察到,这个女人,超乎他原本的设想。
“我看到了你的三颗心。”缓缓地抬起双臂,勾缠上他的脖子,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承载在他身上,轻轻地吐纳。
“三颗心?哪三颗?”
“绝情绝爱的冷心,嗜杀嗜血的野心,逐鹿中原的雄心!”眉梢眼角皆含情,那份慵懒与妩媚,仿佛,此时谈论的,是风花雪月的事,是芙蓉帐底的旖旎,而不是两个同样执着骄傲的人,在格斗!
两两相望,彼此都不动不语,一个冷魅,一个妩媚。
此地虽是草原,但其实还处在沙洲之中,这里的夏天,白天奇热,夜间奇冷,泠霜身上仍旧穿着白天的红绸嫁衣,风从帐篷缝隙里进来,冷地她忍不住微颤。
“我发现,我真是有点喜欢你了!”不知相持了多久,段潇鸣忽而一笑,贴在她耳畔道。
还没等泠霜回过神来,便已被他腾空抱起,放回到了毛毡之上。
掖过被衾,将她整个人裹起来,段潇鸣忽然压在她身上,兴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密密实实的圈抱,让原本冰冷的身子缓缓地回温,难受的身子稍稍和缓,泠霜定定地望向他,忽然觉得隐约自某处升腾起一丝温暖。
“怎么,你要娶的女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吗?”她一笑,似在嘲弄。
“我所娶过的女人,除了她们能给我带来的利益以外,我并不觉得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关心的。”段潇鸣放开了手,率性地在一旁躺下,双手交叉垫于脑后,好不惬意!
“是吗?”泠霜淡淡一声,没了声响。
段潇鸣等了许久都没见她接话,偏过头去一看,她居然安枕无忧地闭上了眼!
这下可真的让他不高兴了,猛地一把抽掉了她的被子,整个人覆上去,冷笑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娶你吗?!”
泠霜缓缓地睁开眼来,双眸直直地望着他,平静无波,一字一句地道:“你娶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姓氏一个可以让你抗衡中原的筹码,而正好,袁氏只有我一个女儿而已!”
“呵呵呵呵……!”片刻静默后,段潇鸣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又换作一派温柔,轻轻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尔后辗转舔吻至耳畔,用近乎呢哝的声音道:“你的名字?”
“袁泠霜……”双手不自觉地攥着被角,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她本以为,她已经有足够勇气去面对!她本以为,她已做好充分准备去适应男人的触碰,可是,似乎,还不行,段潇鸣的手,依然让她摆脱不了那个人的魔障!
感受到了她的轻颤,他以为是女子的羞怯,所以,更加温柔地放缓了步调,撑起一点,减轻她的承重,看着她的眼睛,轻柔地抚触她的脸庞:“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女人,忘掉你原本的姓氏!”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倾吐而出,柔如风中柳絮。
缓缓地俯下身子,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双手游移到腰间,去解她的衣带。
“不要……”终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不要?”段潇鸣顿时停下动作,看着她。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改天可以吗?”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不合宜,但是,她现在真的是全身没有半分力气,实在太累太累了。
“嗬!”上方的男人轻蔑一笑,居高临下审视她:“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要的女人,从来都是甘心情愿,求我宠幸,你以为,我会强要你?!”
“这样,自然最好。”简短的一句话,泠霜阖上双眼,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睡在一旁的段潇鸣一直静静地侧目看她,唇边缓缓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个女人很有趣,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第二天,泠霜便被领到属于她的帐篷,原来,昨晚那个,是段潇鸣的帐篷,女眷们另有自己的营帐。
虽然,规模要比段潇鸣的小,但是,陈设诸项,都要精雅细致地多,还有,她的帐篷里多了一样东西床!虽然,只是一张很简单的民间所用的床,对于此时的她来讲,已经十分珍贵了。
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她清浅一笑,其实,段潇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也并非传说中的那样冷心冷面,她昨夜睡在毛毡上,一夜都没有睡好,想必,是惊动了他,所以,他才特别有此一举!诚如他对她所讲,只要她安安分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要惹麻烦,他自会善待于她。
“汉妃,大汗吩咐了,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奴婢去添置!”小惠对她行了一个汉家女子的万福,笑吟吟道。
泠霜在帐中审视一周,许多皆是她陪嫁之物,正想让她下去,可是,忽然发现那盆琼花不在。
“我的花呢?”泠霜神色一变。
“花?”小惠疑道。
“就是随在陪嫁众物品之中的一盆盆栽,一直在我的身边的!”这是她最后仅剩下的一点东西,从临安的宫中,她亲手摘下,扦插到盆里,这,是她十年伤痛的见证!
“您的陪嫁之物都在后边帐篷里,您先别急,奴婢去找找,汉妃!”小惠话音未落,泠霜已经急急冲向后边去了。
“汉妃,这哪是您做的,您快到一边歇着,让奴婢来找吧!”看着在一堆杂物箱笼间急切翻找的泠霜,小惠焦急地劝道。
“啊!太好了……”泠霜终于在一个暗角里找到了它,珍爱地将花盆抱在怀里,满足地喟叹。
“就是这个吗?”帮着翻找的小惠听到声响,从另一边过来,看着她怀抱的这株不起眼的草儿。
“替我取些水来。”撂下一句话,泠霜已经走了出去。
小惠愣在来当场,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静静地望着望着这盆中病弱的植株,便是泠霜终日仅剩可做的了。
自她第一日见过段潇鸣后,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未曾露过面了。
段式虽然未曾称帝,但亦是建有都城的,在东北部的白山黑水,自上一代段之昂起,便借势筑城,到段潇鸣手中,规模之大,丝毫不亚于临安或者长安的另两个都城!
此番,他借迎娶她之名,挥军西进,实为平叛而来。段潇鸣所辖,除了当年龙骑将军所部十五万大军外,集结关外各部,收入囊中,建立了强大的北方政权。其中,主力鄂蒙一族,大小四十六部,除了较大的几个部族与段式互通姻亲,更兼利益关系巩固外,其他小部族,往往不满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蠢蠢欲动,特别是与其他二国接壤的地段,常常有小部落投诚反叛。
此番,段潇鸣便是为了踏平五部叛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