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我前往灿美堂,因为宫人打探到,香袭正在那里欣赏开得正艳的海棠。
灿美堂的海棠是大宋皇宫一绝,整整一个花苑遍植海棠,大多是珍贵品种。春风吹拂,日光明媚,海棠盛开,各色花朵摇曳枝头,占尽春风。白如晶玉,粉如胭脂,艳红如血,深红如锦,不一样的红就有不一样的娇艳与风姿,令人流连忘返。
坐在灿美堂的长廊下,望着那片随风摇曳、拂动的花海,蔚为壮观,清芬隐隐,慢慢的,就陶醉了。那婉然娇嫩的花瓣轻薄如绡,那堆满胭脂红的花枝纤细窈窕,那在风中绽放风姿的绰约美妙,宛若无数纤细的美人在春风中翩翩起舞,引人欲堕。
远远的,我看见宋帝站在长廊上,正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
男子身着玄色帝王常袍,身姿高轩,六分帝威,四分温润,是所有后宫妃嫔的念想与牵挂。女子着一袭无饰无华的白衣,一头青丝如墨如瀑,长及小腿,与清简洁白的白衣形成鲜明的对照。她身姿纤细,背影轻薄,仿似在哪里见过;突然,我脑中闪现一抹淡如烟、薄如纸的身影。
去年在西湖湖畔遇见宋帝之前,我在湖畔看见一个唱曲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和灿美堂长廊下的女子背影很相似,会是同一个人吗?
宋帝的随行宫人不知道去哪里了,许是被他遣散,一个人影也无。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长廊,发现宋帝似乎有点不悦。
怎么回事?
躲在一株绿树后面,我凝神静听,他们的说话声清晰入耳。
“朕今日心情不佳,你便唱一曲为朕解解闷吧。”宋帝习惯了下命令。
“香袭出来时没有带琵琶,明日香袭再为陛下唱曲。”香袭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面容与神色,不过从她淡然、清冷的语气听来,想必是从容自若。
我惊了,她竟然有胆量拒绝父皇,够意思,有骨气,的确是特立独行。
宋帝更不悦了,语声冷了三分,“朕命人去照晚阁取琵琶。”
香袭以同样的语气回道:“今日香袭没有心情,还望陛下见谅。”
宋帝面色一沉,眉宇冷凝,“昨晚朕心情好,让你唱一曲助兴,你说昨日刚刚进宫,没有心情,今日还没有心情?”他指向满苑绮艳的海棠,“朕将整个灿美堂的海棠赐给你欣赏,不许旁人靠近,你还没心情?”
我更惊讶了,父皇竟然下旨不许旁人靠近灿美堂,不许旁人欣赏海棠,只给她一人欣赏。
“海棠娇艳,陛下将灿美堂的海棠赐给香袭,香袭深感陛下隆恩;然而,香袭今日真的没有心情唱曲,请陛下体谅。”她依旧淡淡道,嗓音柔婉纤薄。
“你——”宋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也无可奈何。
帝王威怒面前,没有人胆敢拒绝,这个柔弱的女子坚持不唱曲,不媚主上,不畏强权,以柔而韧的傲骨坚持自己,令人敬佩。
一袭白衣束出她纤细的腰肢,她的确很瘦,清瘦单薄,仿佛一阵强风就能把她吹跑,世间所有男人都想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出来!”
一声怒吼,惊醒了我。
我走向长廊,心虚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宋帝喝问:“谁让你来的?”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收集:52资源联盟
眼下他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我低眉敛眸,“儿臣来赏花,不知父皇已将灿美堂的海棠赐给香袭姑娘,儿臣这就回去。”
“回去吧。”他语气中的怒火消了一半。
“海棠再娇艳,也是给人欣赏的,香袭一人独赏,虽然清静,却也失了与人同赏的乐趣。”香袭轻柔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不是喜欢清静吗?朕就让你一人清静地赏花。”宋帝的声音里含有火气,挂不住面子了。
“独赏固然好,不过宫中的花属于宫中所有人,香袭不敢一人独占,也不忍心夺人所爱。”香袭所说的话句句是刺,好像有意针对宋帝。
难道她就不怕得罪父皇吗?
我抬眸看她,果然,香袭就是去年在西湖湖畔唱曲的年轻女子,我认得她。
宋帝乃一国之君,享尽世间一切美好的人与物,习惯了后宫妃嫔的奉承、仰慕、恭顺,从来不曾有女子这样顶撞他吧,除我之外。香袭这般不识抬举,一次两次,他忍了下来,然而事不过三,他总会生气的、总会受不了的。
果不其然,他正要发作,我连忙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笑眯眯道:“父皇,儿臣昨日出宫买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儿,还买了一样礼物送给父皇,父皇去沁阳殿瞧瞧吧。”
宋帝拂开我的手,冷着脸道:“朕还有奏折要批,改日再去瞧罢。”
“父皇要去书房吗?”
“嗯。”他应了一声,举步离去,临行前扫了香袭一眼,眼风冷冽。
“恭送父皇。”我松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女子。
没想到,我为她解围,她竟然没有道一声谢,也不看我一眼,好像当我不存在,径自离去。
整整一个花苑的嫣红为底,衬托出她洁白如雪的背影,显得尤其白,清冷孤傲。
——
过了一晚,我派出去的宫人没打听到消息,赵瑷却有不少收获。
原来,香袭是恩平郡王赵璩带进宫的。
为了给皇太后解闷,他找来了香袭,在我出宫那日,他带她进宫,为皇太后唱曲解闷。巧的是,宋帝经过慈宁殿,听到她那曲《望海潮》,想起去年曾在西湖湖畔听过,一时兴起,就传她到书房唱一曲。
香袭唱了另一曲,宋帝听了之后,沉醉许久才回神,将她留在宫中。
“二哥,你从哪里打听到的?”让我好奇的是,香袭究竟唱了什么曲子让父皇大为震动。
“我想知道的事,还没有打听不到的。”赵瑷故意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那你打听到,香袭为父皇唱了什么曲子吗?”
“是一支悲伤、凄婉的曲子。”
“那还不是不知道?”我嗤笑,“等你打听到香袭唱了什么曲,再来跟我炫耀。”
他无可奈何地笑。
香袭是赵璩带进宫的,就是这么巧,宋帝听到了;又这么巧的,她唱了一支让宋帝震动的曲子。于此,她留在宫中,成为宋帝的新宠——虽然她是沦落风尘的歌女,虽然还没有名分,然而,宫人都不敢小瞧她,不敢敷衍这个初来乍到的新贵。
我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太过巧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瑷举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蹙眉道:“香袭这件事,你不觉得太巧合吗?只要与赵璩相关的,都不能视为寻常。”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萌生,“赵璩因为我而失去了父皇的喜欢与宠爱,就想方设法让父皇重新喜欢他,于是,他就想出这么一出妙计,用香袭来博宠。”
“亏你想得出来。”他失笑,“他再怎么想重新得到父皇的喜欢,也不必拐着弯儿;再者,他如何知道父皇一定会喜欢香袭的歌喉与曲子?如何知道父皇一定会把香袭留在宫中?”
“这就是赵璩的厉害之处了,你没心眼,不会算计,不表示别人不会嘛!”我拍他的肩,以长辈的口吻告诫他,“那道禁足令撤销之前,他就在算计,算计着如何令父皇松口,算计着如何让香袭进宫,得到父皇的注意,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对,就是这样,他要利用香袭这颗棋子,得到他想要的。”
“照你这么说,他想要什么?”对我的分析,赵瑷很不屑。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我又泄气又生气,跺脚道,“他有太后和母后的喜欢、宠爱,就差父皇的宠爱了。倘若父皇喜欢他、信任他,眼中只有他,你这个普安郡王还有立足之地吗?还有什么前途?”
他耸耸肩,不在意地说道:“父皇春秋鼎盛,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气得翻白眼,“你不胡思乱想,他的心已经蠢蠢欲动了,这叫‘未雨绸缪’,亏你学识渊博,连这词都不懂!”
赵瑷含笑如风,“好好好,就算你猜对了,那我又能如何?无论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猛拍他的肩,不断地拍,“我分析给你听,是让你多想想,不要不放在心上。”我凑在他耳畔,压低声音,“你想想,假若大宋江山交到他那样的人手中,那是社稷之福、苍生之幸吗?”
他点点头,终于知道事情的关系利害。
“卑职参见郡王、公主。”
一道请安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冒出来,吓了我一跳。我看向上官复,笑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好歹也出个声嘛。”
上官复颇为尴尬,“下次卑职一定注意,公主与郡王正在说悄悄话,因此没有注意到卑职……”
这话有问题,别有所指。
赵瑷也听出来了,面颊泛红,不自在道:“你来找我,还是找皇妹?”
“卑职有一事,要向公主与郡王禀报。”上官复正色道。
“什么事?”我想起出宫那日偶遇李大哥,便道,“对了,李大哥那事解决了吗?”
“卑职要说的,就是这事。”上官复的面色更凝重了,“公主可知,仗势欺人、强行买铺子的那个富家公子,就是恩平郡王府管家的儿子。”
管家的儿子竟敢狐假虎威,这还有王法吗?我气愤地问:“买铺子是赵璩授意的,还是管家的儿子狗仗人势、作威作福?”
上官复道:“那公子声称,是恩平郡王看中了李大哥的铺子,不卖也得卖。”
赵瑷眉头紧皱,寻思道:“赵璩买铺子做什么?”
上官复回道:“李大哥那几个铺子有不少老主顾,每日的进账相当可观;据卑职揣测,恩平郡王应该是看中几个铺子的进账,才强买强卖。”
想了想,我道:“赵璩好面子,出手一向阔绰,自个儿花的,府里用的,还有其他花销,那点儿俸银怎么够他用?再者,父皇罚他一年俸银,他更是缺银短两了,就动了歪心思,弄个铺子,请人看着,他不就有银子花了吗?”
“照此说来,倒是有可能。眼下你兄弟那边是什么情况?”赵瑷问。
“那公子说,再宽限三日,三日后再不卖,就……”上官复担忧道。
“不如这样,皇兄,你向父皇禀奏,让父皇知道赵璩仗势欺人的恶行。”我提议道,“再纵容赵璩,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遭殃。”
“暂时不要让父皇知道,赵璩一定会将所有罪责推给那管家的儿子,撇得一干二净。”赵瑷的两指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眼睛一亮,“我有个法子,应该可行。”
他示意我和上官复上前,低声说了一遍,免得泄露天机。
这法子,的确不错,只是还不能惩戒赵璩,真气人。
——
日头西坠,西天的晚霞仿佛一片云彩的海洋,彤红绮艳,绵延无际,气象万千。夕阳的辉光洒照下来,五彩缤纷的花苑仿如披了一袭橘红色的轻纱,宫墙也笼着红艳的薄纱,妖娆如血。
回沁阳殿的路上,宫人来报,找到香袭了。
我匆匆赶往晚清轩,她正在那里抚琴。
晚清轩位处偏僻,人迹罕至,她选择在那里抚琴唱曲,不出奇。
终于赶到了,我缓了步子,轻手轻脚地靠近小轩。琵琶的乐音悦耳动听,流畅如水,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更如一汪清泉汇入心田,拂去心头的烦躁与郁结,令人不自觉地静下来,听这清扬动听的琵琶曲。
在这花事繁盛的暮春,晚清轩没有一丝一毫的花色,只有重重叠叠的绿意;浅绿,翠色,碧色,深碧,各色的绿,满目的绿,让人心境平和。
怀瑾也陶醉了,与我站在小轩前,聆听这天籁之音。
琵琶音慢慢消失,紧接着,响起的是另一曲,曲风完全变了,是凄伤的调子。
前奏之后,清丽、纤细的歌声随之响起:
秋雨与风雪
雪白衣袂
伊人为谁妩媚
为谁憔悴
琵琶与琴瑟
清歌一阕
何时与君诀别
与君共醉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三】收集:52资源联盟
月太冰凉
冷了眸光如碎
一世只盼相依偎
永远相随
夜太漫长
老了相思成悔
泪水纷飞
心似伤悲
暮风吹拂,吹起小轩四周垂挂的翠色薄纱,我看见,翠纱如水飞扬,一个白衣女子坐在轩中,琵琶斜倚,纤纤玉指灵巧地抚弹,容光秀绝,神色淡然,眉目静婉,眼眸流露出一抹凄绝的伤。
绿意如波,围绕着这样动人的女子,空中回荡着令人心伤的旋律与歌声,美极了。
繁华落尽了春去了
爱恨已成灰
青丝落尽了人去了
等待轮回
恩怨忘记了玉碎了
凄美了相约
冰冷了谁的心扉与娥眉
这样悲伤的曲子,也只有香袭独特的歌喉才能唱出韵味。
歌喉如黄莺的啼鸣,轻灵纤薄,脆弱中带伤,柔美中含痛,令人的心不自觉地揪起来,随着她的歌声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更绝妙的是曲子的词,凄婉中带着一点点绝望,思念中含着一点点伤怨,令人回味无穷。
想起完颜雍,想起那些或开心、或悲伤、或醉人的往事,不禁伤感起来。
宋帝就是听了这曲子动容的吧,然而,他为什么会震动?难道他想起什么悲伤的往事?
一曲唱毕,余音袅袅,绵绵不绝。
我正沉浸在伤感中,忽然,响亮的掌声惊醒了我,原来,有人和我一样,在小轩外听曲。
一抹白色身影进了小轩,紧接着,传来一道熟悉、朗润的声音,“澜儿,进来。”
父皇!
我走进小轩,摸不准他眼下的心情,恭谨道:“儿臣参见父皇。”
“不必多礼。”宋帝掀袍坐在石凳上,对香袭介绍道,“香袭,这是朕的女儿,沁宁公主,上次你们见过了。”
“公主。”香袭略略点头,眉目清冷,不行礼也不友善。
她初来乍到、不知礼数,我也不喜欢守宫规,因此,她待人冷淡还是不喜欢我,我不介意。
宋帝的眼角眉梢浮起淡笑,问我:“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嘿嘿笑道:“儿臣听闻,香袭姑娘的歌声是天籁之音、九天仙乐,儿臣心向往之。刚才,儿臣从资善堂出来,还不想回去,就到处走走。走到附近,儿臣听见犹如山涧清泉的琵琶声,循声而来,没想到是香袭姑娘在此弹唱。父皇,香袭姑娘的歌喉与曲子,真真是仙乐妙音,美极了。”
“算你有见识,也有耳福。”他笑道,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微微起伏的绿意碧波中,“你可还记得,去年朕初次见你的那日,在西湖湖畔,就是香袭在那小亭弹唱?”
“儿臣自然记得,因此,儿臣才钦慕香袭姑娘的歌艺。”
“香袭,今日怎么有心情在晚清轩弹唱?”宋帝颇为愉悦,面上布满了笑容。
“晚清轩并无寻常花苑的胭脂色,只有浓郁的翠色、连绵的绿意,清幽寂静,也无人打扰。香袭在这里坐了片刻,心境平和,忽然有了弹唱的兴致。”香袭从容道来,嗓音细薄而冷凉。
他呵呵笑道:“原来你喜欢晚清轩,朕就将晚清轩赐给你,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她凝眸注视他,直言道:“陛下的赏赐与隆恩,香袭不能接受。”
宋帝惊奇地问:“为什么?”
香袭的眉目始终恬静无波,“香袭一介歌女,出身寒微,进宫只想唱曲为陛下解解闷,不想招惹是非。若陛下想香袭安好,就当香袭是一个平凡的歌女,不必费心、费神,也不必赏赐什么。”
闻言,宋帝似有所悟,“也罢。今日你有兴致,不如再唱一曲罢。”
香袭眸光微垂,静声道:“兴致已无,香袭身子有点不适,先行告退,望陛下恕罪。”
话落,她径自起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履离开。
“香……”宋帝伸臂,想叫住她,因为错愕、惊讶而迟了,佳人已远。
“许是香袭姑娘真的身子不适,今晚父皇陪儿臣用膳,可好?”我连忙岔开话题。
那抹淡如烟、薄如纸的倩影早已不见踪影,他仍然望着,目色怅惘,似乎并无怒气。
许久,他才回过神,面上才浮现一丝不悦。
我含笑道:“父皇,儿臣觉得香袭姑娘特立独行,不畏权势,不媚高位,虽然沦落风尘,却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亭亭玉立,铮铮软骨,清冷孤傲,说不定她是那种外冷内热的女子,也说不定有朝一终于看到父皇的真心,被父皇的真情感动,对父皇就死心塌地。”
“你说到哪儿去了?”宋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正色道,“她是唱曲的风尘女子,朕对她怎么会……朕留她在宫中,只是欣赏她的歌艺,你不要胡思乱想。”
“好,儿臣不胡思乱想。”我抿唇淡笑,“不过,儿臣觉得吧,虽然她高傲了点,却是极有心气的,与?br/gt;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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