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大声欢呼!
伴随着狂喜的人们欢呼雀跃,一架,不,一群直升机从远处列队飞过来!空军的金色标志在机翼上闪闪发光,每一座顶上,都有人拼命地喊叫求援。但恐惧感已经从他们的心里消散了。劫后余生,有人放声大哭,更多的人腿一软瘫到了地上。发动机引擎声一向被批判到不值一文,此刻却是带来无限生机的纶音!
堤坝倒塌后第四个小时,救援队搭乘空军的直升机,冒险飞进了受灾区。
飞机在每一个能降落的地方降落。他们带来了食物、瓶装水、药品和帐篷。宾馆顶由于宽阔,成为了一处暂时的直升机起降地。印着红十字标志的包裹被有序地卸下飞机。首先发放给每个人的是饮用水和压缩饼干。带孩子的妇女可以得到额外的分量。人群开始自发地工作,帮救援队分发物品、维持秩序。
一架直升机卸下所有救援物资,轰鸣着飞走了。顶暂时恢复安静。
“也就是这种时候,我才会对当局产生敬意……或者说是军方才对。”
顾老头注视着成吨裹着雨布的包裹,自语似地说。“——也才让我觉得,我们的努力没白费。”他从边走回来,步伐有些蹒跚。锦书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免得他滑倒。“事情总会变好……虽然在变好之前,可能会更烂。你说是不是?”
锦书微笑起来。老头儿哲理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嗯。”
大约一小时之后,冲锋舟终于驶进了曾经的街道。老弱病残和孩子被首先救走。体力好的年轻人被留在最后,但是没有人抱怨。顾老头不肯首批离去,锦书和几个博士生苦劝了他半日,也只好由着他。
救援队的效率相当的高。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她才知道东城的高地并没有被淹;而西面的低洼处遭遇了灭顶之灾。宾馆好死不死地位于城中心过渡地带,所以被淹了一半——按照一个小伙子的说法,他们运气不错。锦书与他攀谈一会儿,直听的心惊胆战。
“我过来之前到那边去过,那真是,人间地狱……”小伙子不忍地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有飞机来了。这次你们几个都能上去,别再磨蹭了,这说不定会被泡塌的。”
锦书骇然说:“不会……”
小伙子耸耸肩。“不好说。”
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很快裹着巨大的风力降落。锦书的头发被刮的直直向后飘,风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停稳之后,舱门映着朝阳打开了。穿着迷彩服的矫健身影出现在舱门,漆黑的眸子在朝阳下光华一闪。他弯下腰,轻捷地跳下飞机,大步向她走来。
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不可思议地轻呼:“殿下?”
锦书颤抖着站在原处,眼睛忽然模糊了,再也看不清他的脸。她被一把搂进怀里,她的腰被紧紧箍住,他的手捏的她肩头生疼。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看见了他眉宇间的坚毅之色。似乎在不久的过去,他也曾这样心有余悸地死死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时过境迁,也变成了天灾,可是最重要的没有变。
也永远不会变。
105倾情(五)
第二批救援队与皇储一起到来,到了中午,城区的灾民已经转移到东边高地一所学校的操场。临时安置点安装了厕所和垃圾收集站。灾民们领到了第一顿热饭。用于淋浴的净水装置还在调试。连片的救灾帐篷已经搭起。红十字的旗帜开始飘扬。
而顾院士只是稍事休息,随即带着几个学生,义不容辞地加入了临时医院。
午后时分,锦书弯腰从临时医院的帐篷里钻出来,勉强透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轻轻皱了皱鼻子,抬头看了看天色。
阴云未散的天上,隐隐透着白光。不时有直升机低空飞过。气候愈发潮湿闷热了,空气里的水分几近饱和。锦书揉了揉太阳|岤,有些头晕,不得不敞开一粒领扣。
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悬在项链上的戒指,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它,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了。
清晨,沈斯晔在顶从天而降,当着顾老头、全部同门和在场救援队的面,把她狠狠抱进怀里。而后他甚至顾不得多加解释,便匆匆去处理更为紧急的公务了,留下她一个人被好奇的目光包围。偏偏她那时看起来颇为狼狈,睡衣外面裹着卡其布外套,没休息好的脸色也是无比惨淡;与英姿焕发的皇储站在一起,她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灰姑娘——
……现在她身上的白大褂的确也灰了。
午饭只有简单的压缩饼干。锦书喝了口水,才没被饼干噎到喉咙。她回头看了看没有立足之地的帐篷,轻轻叹了口气,索性往灾民安置区走去。
地面颇为潮湿。帐篷里的灾民们守着仅存的家当,多半蓬头垢面、双目失神;哭泣声不绝于耳,更多的却是沉默。不时看得到背着消毒喷雾器的医疗队员在工作。
每一个路口都有持枪士兵把守。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在警惕敏锐地环顾,四目相对时,锦书对他善意地笑了笑。士兵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过了一秒才回以颔首。锦书不由得微笑,莫名地有些心安。
知道自己处于被保护的状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下午又是整整四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随着城中倒塌建筑陆续被发掘,充作病房的帐篷迅速挤满了。有些人的伤势过于严重,严重到顾院士都束手无策的程度——他毕竟不是外科医生。眼看着生命在点点流逝,却无计可施。锦书给一个男孩子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她清楚他需要截肢,但是即使是这样残忍的事情,也需要无望地等待。
天上又开始下雨了。
雨滴敲击在帐篷顶上。只是一场雨,却等于又把生命线切断了一分。帐篷里闷热之极,锦书头疼的要炸开,连缝合针都拿不稳,只得出去喘一口气。
她在这时听见了直升机的引擎声响,却已疲倦到几乎无力去看了。人群在她眼前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询问。坐在一个充当地桩的木箱子上,锦书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无意识地抬起头来时,一张熟悉的脸却跳进了眼帘。
她看见,军装的苏慕容正快步冒雨走过来!
苏慕容皱着眉头,正神色担忧地与同事低声说话。一行人在细雨里行色匆匆,甚至没有打伞。或许是感觉到了异性的注视,他敏锐地侧过头来。
四目相对,微微的惊愕过后,苏慕容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眉头舒展,桃花眼里流溢出温柔光彩。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在行走中飞快地抬手加额,以一个军礼向她示意。
与苏慕容同行的,还有十几位军医。看见他的动作,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女孩子坐在木头箱子上,白衣上已经沾染了血痕,身形娇小到与那件白大褂几乎不相称。见自己忽然成为目光中心,她有一丝窘迫,苍白的脸颊泛起浅浅晕。她轻声打了个招呼,声音意外的轻柔悦耳。仔细看看,竟然还是个颇为美丽的姑娘——
同事们与苏慕容很熟,了解他的脾性,就有人噗嗤一乐。气氛顿时从沉重变得活跃,几个年轻一点的医生使劲忍住了笑,有人在吹口哨。苏慕容一怔,立即哭笑不得,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回头得跟兄弟好好解释一下了。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苏慕容走进了帐篷。
第二批医疗队里,有一大半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他们的到来立即解了医院的燃眉之急;到了下午,情况虽然还严峻,却已经大大好转。顾老头从赶鸭子上架里解脱出来,气都不顾得喘,立即去调查难民营里流行病的情况。
洪灾后的瘟疫如同赶不走的阴影,如果有一个处理不当,接下来的就是噩梦。好在老头经验丰富,这种灾害见过不止一次,深谙如何化解;他一改往日随和,雷厉风行到了严苛的程度,但他祖师爷德高望重,没有任何医生敢在这时候违反他的指示。有个博士生无意说错了一个常识,还挨了老头一顿臭骂。
偏生当局有些行动不利,老头越发恼火,众学生战战兢兢,话也不敢多说,各自埋头工作;锦书是唯一的女生,这时候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救场:“老师您喝水么……”
老头大概也渴了,没拒绝。无视男生们投来的感激目光,锦书端了杯子过去。这时候的热水也是稀缺物资,老头喝了几口,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看见手里的统计表,脸又阴沉了。
锦书逃跑不迭,只得乖乖听他教训,心里却止不住担忧。老人毕竟年纪大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下去,心情又差,身体就未必受得住。万一在这里心脏病犯了,连急救的地方都没有……
她一晃,猛地回过神来,暗自警醒。
临时医院的一侧就是药品仓库,种类颇为齐全,只有拿了医生的处方才能取药,是为了防着有人囤集居奇。从顾老头那里回来,锦书去拿了两瓶速效救心丸,小心地放在口袋里。老头子不只是她的师长,还是沈斯晔的尊亲,他不在这里,她自然有责任。
心里暖暖的,锦书低头微微笑了笑,走进医院的帐篷。
结果就被临时医院负责人——一位中校军衔的军医——抓去手术室打下手了。
医院不光是医生奇缺,助理麻醉师和护士一样严重不足。这间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甚至还在滴水,却担负了救治几百人的责任。她默默洗了手,穿好手术衣。
“你去四号台。”没有自动装置,负责人亲自为她推开门。“做完这一台就出来吃晚饭。”
锦书莞尔。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雪亮的灯光。小心地绕过器械台,锦书向最左侧的四号台走去。神情专注的医生转过脸来,口罩后的眼睛清冷明亮。“弟妹?”
锦书可没想到这么巧,睁大了眼睛,有些讶然。“……是你?”
苏慕容似乎笑了笑,随即敛起笑容、移回目光,没有再说话。锦书屏住呼吸,静静站到他身边。无影灯下,主刀医生的手势精准娴熟,全神贯注的目光里没有丝毫退缩与恐惧。手术顺利地进行,他的指示也简化到了“止血钳”“组织剪”的程度。手术台边的苏慕容熟悉而陌生。他微微俯身,握着手术剪的右手灵活而稳重,静寂的手术室里,只听得见刀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音。
终于缝合完最后一针。他直起腰,轻轻舒了口气,摘下半边口罩。
转过身来,苏慕容看向露出倦意的锦书,眉宇柔和:“——多谢了,弟妹。”
“我勉强也算医生。”锦书郁闷道,“这也是我的责任……另外你能别这样叫我么。”
英俊的军医笑了起来,戏谑道:“是,下官知道了,太子妃殿下。”
锦书气的差点一脚踩过去!好在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在忙,没听见这个小插曲。她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护士把病人推出去,苏慕容与锦书从另一个出口走出手术间。他把手术衣脱下来,露出里面整洁的迷彩t恤。即使在这山穷水尽的地方,苏三公子照旧保持着他一丝不苟的马蚤包作风,引得灰头土脸的众人纷纷侧目。“我说弟妹啊,你怎么在这里?”
锦书只好解释了一番。苏慕容听的扬起眉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老爷子也在了?”
锦书点点头,低声说:“老师在外面。我劝他去休息一下,他也不听——”
苏慕容啧了一声。“老爷子犟的很。你也甭费劲了,待会儿我去找他。老头子就是老骥伏枥,可是也不管自己尚能饭否,还天天的东奔西跑。闲不住的人呐。”他坏笑。“我说啊,你想劝住他,就别叫他顾老师。直接叫舅公来的更管用。”
锦书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苏慕容抬起头,看着帐篷边雪亮的应急灯,微微一笑。
“走。”他说,“我送你去北边市政厅。救援队都住在那边。我猜你不认识路?”
锦书哑口无言。她的确不辨方向。天色已暗,而所有的帐篷都长得一样。苏慕容微笑,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估计皇储也住在那里。不过他现在或许还没回去。尊贵的小姐,请随我来。护送落难女性是绅士的义务,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他笑吟吟地伸出胳臂,示意她挽上来。锦书红着脸哼了一声,昂着头拔脚走了。
过了半分钟,她灰溜溜地转回来:“……哪边是北?”
除了主要道路,安置区的灯光并不明亮。锦书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心惊胆战,最后还是不得不抓住了苏慕容的胳膊,把他当护栏。苏慕容却仿佛对恶劣条件并不在意,娓娓说着他知道的一些情况,他的语调轻快而平稳,仿佛一切都在往乐观的方向发展。
“……我是搭直升机过的海峡。估计等我们救完灾回去,就得坐轮船了。”
锦书轻轻叹气:“我们当时是飞机到省府,然后转的火车……”
“铁路线冲断了。”苏慕容说。“现在抢修也来不及,才只能靠直升机。你还没坐过?”
她坐过的。
从舷窗里俯瞰浑浊的泽国,让她下了飞机还晕眩了好久。一直到中午,她走路都有些晕。沈斯晔并没有和她一起登上那架飞机。他留在原地。
从早上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锦书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担心。
“前边就是临时修的直升机起降场了,”苏慕容边走边说,语气里是淡淡的赞叹。“后生可畏啊……这样的天气也能起飞,连导航系统都没用,敢这么做的还不是一个两个,是一整个编队。要不是他们,现在浡林还是一座孤城。看见那边的灯塔台了没有?下午我们抵达时还没有建好,现在已经能用了——”
他的话猛然咽了回去。死死盯着塔台灯架垂下的一段黑纱,苏慕容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淡淡的不祥预感升起来,锦书不安地低声问:“那是……”
苏慕容没有回答。拉起她的胳膊,他飞快地往起降场里跑去。螺旋桨带起的风在他们头顶刮过,起降场里灯火通明,十几架直升机整整齐齐停放着,机舱里却都没有人。苏慕容咬着牙跑向塔台。但是在距离十几米的地方,他忽然停下了,呆呆地看着前面。
那里,二十多个年轻的飞行员正默默站成一列,低头默哀,头盔都摘了下来。起降场上,灯火通明,鸦雀无声。没有人解释,没有鸣枪,没有哀乐。凝重沉默的悲伤,却足以把黑夜都染出痛楚的颜色。
“这是空军几十年的习惯。每有一架飞机失事,剩下的人就会挂一段黑纱。”苏慕容嘶哑地低声说。“……这才是第一天。”
折戟沉沙。
默哀只简短地持续了大概三分钟。军人们沉默地散去。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浡林从没有过机场,逝者已矣,在不能起飞的夜晚,他们还要负责指挥台的调试与安装。这是军人的天职,也是宿命。锦书沉默着,深深弯下腰,一躬到地。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苏慕容低声吟诵着国殇,神情庄重肃穆,缓缓抬起了手,是为军礼,亦为告别。
“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兄弟,一路走好。”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几年之后,他竟是一语成谶。
市政厅里灯光明亮。出出进进的,尽是忙碌的救援人员。苏慕容正要把她送上梯就被人叫住了说话,还有崇拜的小女生眼睛闪亮。目睹了方才的致哀,两个人都没了谈天的心思。与有一丝恍惚的苏慕容告辞,锦书默默爬上了梯。
“……何小姐?”
她爬到四,罗杰神情严肃地匆匆走下来,看见锦书时一怔。“您——自己来的?”
锦书疲倦到无意解释,无言点了点头。罗杰无声一叹,也不再多问。“殿下住在七。您随我来。”他带着她走到一处房间门口,掏钥匙开了门便告辞离去。锦书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一缕担忧,轻声叫住他:“斯晔他……还好么?”
助理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终于点了点头。“我想,也没必要瞒着您。”他叹息道,“有一架直升机在去重灾区的途中坠毁。殿下已经赶去善后了。我现在赶过去。他本人一切都好,您放心。”
锦书死死抓住了门框,虚弱地点了点头。“……你们,注意安全。”
罗杰欲言又止,终究苦笑。“我会尽力而为。”
皇储独居的房间里,有灯光、书桌、沙发和简单但松软的床铺,还有独立卫浴——对于此刻一公里外的灾民来说,这大概就是天堂。此刻冒雨回到泥泞营地需要比她此时多一万倍的勇气。况且,她也实在没有体力了。
温暖干燥的木质地板上,一个设计简洁的行李袋丢在角落。锦书认识这个袋子。初夏他们一起去黄石公园,她还给他收拾过东西。
那时候她还在读书,她还对未知的未来心怀犹疑。
把袋子里凌乱的干净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锦书看着那些熟悉的颜色,眼底忽然湿润了。微微咬住了嘴唇,锦书压住了泪意,把衣服上的每一根褶皱都压平,整整齐齐的一件件叠好。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很快回来;又或许,只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有时间思考他的安危。
把一叠衣服放到床边,锦书寻来电水壶烧上开水,又洗干净了一只瓷茶杯。这个房间不大。她迟疑了一会儿,试着推开淋浴间的门。
居然有热水。
温热的水流冲过肌肤,仿佛洗去了几分疲惫。精神紧绷了一天,终于在此刻舒缓下来,身体亦恢复了柔软。收拾好浴室,她裹着毛巾走出来。窗外雨下的极大,冷冷的敲击着玻璃窗。房间里温暖干燥。墙边悬着一面半身镜子,锦书慢慢梳着潮湿的长发,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镜子里的女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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