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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pO8.coM 【陆拾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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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肆】

内都堂。

莫士培直通通地站着,脚边是被人摔散了的奏札。

皇帝寝疾,自正旦朝会后接连数日休朝不听,国事一应由鄂王处分。鄂王每隔一日至内都堂视事,由轮值之宰执、辅臣奏报急务,当堂决断。

眼下,议的是朝廷欲将诸王封地内的酒税、商税收归户部统征一事。在都堂里坐着的,除了听政的鄂王,还有尚未离京回藩的睿王、桓王二人。

过往,酒务与税务皆归诸王封内所辖,酒商税先由各郡县征缴,再入诸王库,最后按五取二的定比由各封地的发运司转入朝廷户部库。级级转运,层层盘留,个中猫腻,从地方到朝廷,无人不心知肚明。但因碍于百年来朝制如此,户部在过去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维护宗室体面。

可如今,户部及莫士培以朝廷连年用兵、国库匮贫,欲收诸王封内的酒务、税务之权,今后将由朝廷直接派文官任此差遣,至各地征缴酒商税,此二项的税币则仍旧按照五取二的定比直接发往边境各戍军,余者再奉入诸王库,归作诸王是年食禄。

户部此举,要动的可是诸王库中的真金白银,有谁肯轻易同意吃下这么大一个亏。都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莫士培根本没打算弯腰去捡那本破散的奏札。

他的腰杆硬得有些刺眼。

戚炳昱怒容满面,虎视莫士培。

不多时,他拍案而起,高声斥骂:“莫士培,你掌的是我大晋朝廷的户部,不是鄂王府的私库!你莫士培的脑门上,如今就差没刻个硕大的‘鄂’字了!”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就在十多天前的南御苑射宴上,那个当众教诲戚炳衡“有话好好说”的人可正是他自己。

但他这一番气急败坏,落在众人眼中,却极“情有可原”。

户部这一奏议若得以施行,虽诸王利益皆会有所损伤,可谁的损伤都不及他戚炳昱的大。须知睿王封地历年之赋额,田税及茶盐税加在一起也不过四成,大头都在酒税及商税两项。

莫士培应对得不卑不亢:“今后由朝廷统征酒税及商税,鄂王封地也不例外。”

戚炳昱当即气得笑出一大声。

他讥道:“莫士培。你当年以区区户部侍郎列位新帝辅臣之一,如今刚过了短短两年,便已一跃而至尚书之位。你以为我们不知,你这一路擢升是靠着什么?!”

莫士培没有回应。

戚炳昱冷哼一声,又说:“自从陛下即位,三衙之权收归兵部,四境之戍军,皆是按兵部令调发的。过去连续两年守在南边的,正是鄂王的藩军。今朝廷要收诸王封内的酒务及税务,又要将此二项税币的五分之二直接发往各边军。户部打的算盘,不就是要统缴了诸王的钱,去养鄂王独一家的人马么?不然,还能是什么!”

莫士培道:“鄂王以封地藩军镇戍南疆,是为国。户部今奏此议,亦是为国。臣莫士培,绝无半分私心。”

“好一个清清朗朗。真是好一个清清朗朗!”

戚炳昱话中讽意甚浓,他甩下衣袖,负手转过身,瞟向另一头的戚炳衡,怒容难减:“五弟,听听这话!我们倒都成了存有私心、不为家国之辈了!”

戚炳衡沉着张脸,并没轻率开口。

正在两日前,他刚在这都堂中为了别的事吵过一轮,结果并未占到半点上风。

当时在议的是新兵部尚书该当选任何人。原兵部尚书已于去岁八月表请致仕,由谁继任,数月来朝中未见宣麻,而鄂王一直不归京,这人选便一直定不下来。此番逢正旦朝会,鄂王终于露面,这事便当仁不让地被作为头一等的大事来议。

谁料戚炳靖目中无人,直接奏了一个名字,陈无宇。

大晋历朝,武将不封,更从未有过出身边境戍军的将领直接进入朝廷中枢的先例。戚炳靖这一奏,既违朝制,又违祖制,落在旁人眼中,便只见他曾经从军西境时与陈无宇的那点旧交。

至于戚炳衡是为了什么要闯到都堂吵那一轮,自然是因鄂王这一奏,立刻让诸王心生警惕。

建初十六年,晋军南境大败,戚炳靖因监国事,下诏罢三衙之权,凡殿司、马司、步司所隶诸军皆归兵部统握。从此,大晋历朝之兵权二分的规制被破废,兵部集军权于一体,除了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令、武举、选募军兵、仪仗之外,更将同时作为大晋诸军的最高军事指挥机关。

至永仁元年,在戚炳靖强势的坚持下,出身藩军的谢淖因赫赫战功而被拜为大晋中将军,自此开启了封地藩将可凭军功晋位朝廷高阶武官的新一轮兵制。

到了今时,戚炳靖奏举陈无宇接任兵部尚书一位,其背后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思量,又是为了将来什么样的谋划而做铺垫,不可能不令诸王内不自安。倘是陈无宇果真做了这兵部尚书,戚炳靖后背无忧,只怕下一步就要打削减诸王藩封兵权的主意了。

两日前,戚炳衡在都堂中没讨到半点便宜,铩羽而归。

眼下,他在无言片刻后,抬眼看向怒气正盛的戚炳昱,心中竟冒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来,原来他竟不是唯一被都堂里的这帮臣子逼到口不择言的人。

然而,同那前景不甚明朗的兵制相比,少些钱财又能算得上是什么要事?何以叫他这位三哥如此计较愤怒?他却没细想,若短了钱财,他三哥一向自恃强壮的封地军马又要拿什么去养。

戚炳昱不见他开口,瞪着眼又叫了一声:“五弟?!”

戚炳衡这才勉为其难地站起身,面向正北主座上的人,叫了声:“四哥。”他打量着从始至终不发一辞的戚炳靖,替他那另一位兄长帮腔:“前些日的兵部事还未定,户部今日所奏,不如过些时候再议。眼下国中无事,朝廷又何必如此心急。”

座上之人笑了下。

那笑无声,笑意冷漠,带着一股面对不自量力之人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三哥。五弟。今日叫你二位来听户部所奏,是想给你们留个体面。朝廷之决议,你们若奉,那是最好;你们若不奉,只管提兵来见。可乎?”

戚炳靖的语气堪称平和。

可这话的内容入耳如刺,足以令闻者惊骇。

果然,戚炳昱勃然作色,面孔发青。他僵了几瞬后,咬紧牙根,愤然转身,一言不发地抬脚离去。

他这一走,戚炳衡自然也待不下去。他皱了皱眉,将要走,又忍不住,冷冷道了句:“四哥待亲兄弟,何以如此心狠。”

这一句的尾音,久荡于都堂中。

待人走后,莫士培才松弛了脸色,弯下腰,捡起奏本。

他掸了掸上面沾的灰,直起身。

本中所奏,句据翔实,背后凝结着户部上下百余名官吏时近两年的心血,一旦施行,牵动的何止一个睿王、一个桓王。从朝廷到地方,有多少人要得罪交恶,有多少人会被迫牺牲,有多少人仕途将改,又有多少人必遭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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