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义小声在天熙帝的耳边说道:“此人是蔡闫的外甥,天熙十一年的进士,如今在户部任巡官一职。”
“皇上。”曹旌跪在地上说:“蔡闫失察,在柳,越洲灾情上未经核实,下放赈灾款项疏忽以至灾民越积越多,造成失控,臣斗胆逾越,请皇上降罪。”
曹旌将手里的折子递给李忠义。
他是个文臣,文人风骨在他身上得到近乎完美的诠释,天熙帝看了折子后略一迟疑,说:“蔡闫是你舅舅,这事是你办的?”
曹旌不敢抬头,应声说道:“是,户部赈灾钱款一时难以批复,臣自作主张开库赈灾,此事是臣一人主张还请皇上赐臣僭越之罪。”
他跪在朝堂下,腰背却挺的笔直,这是他自科举后初次见到天子,却也可能自此丢了头顶的乌纱,是最后一次面见天子。
天熙帝一时不知是否该恼怒。
天熙十一年,京中最大的盛事莫过于那场科考,当时在殿试结束后,翰林院的主考官曾力荐过这位考生,天熙帝对他的策论记忆颇深,认为他具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可入了仕之后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想起这位当年那场盛极一时的科考,天熙帝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起来回话。”
曹旌便才起身,恭敬道:“据臣所暗访所知,柳州知府韩显以低价收购边远地区往年的存粮,多是些发霉,受虫灾严重的粮食,人根本不能吃,有不少百姓未被饥荒饿死,便死在赈灾毒粮里。”说到此处,他有些愤怒,道:“此事还请皇上明察。”
贪污之风向来是每个朝代都会历经的,大祁建国历经三帝,朝纲从最初的动荡到如今渐渐稳定。
乱世出枭雄,太平盛世出贪官,天熙帝并非不知。
可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已成事实,朝廷没有几个曹旌,官微者只能听差办事,这事还得从内里着手。
“皇上,柳州人口还不足两万,死伤者可达一千余人,文官笔下的红朱丹,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曹旌跪在地上,他义愤填膺,灾情在前,朝廷不作为,后续地方的民众必然会聚众闹事,由此造成的死伤事件将更难控制。
天熙帝眼里怒火重燃:“这样的人吏部也敢任用。”天熙帝猛一拍桌道:“从今日起,革蔡闫户部尚书一职,由曹旌暂代。”
“皇上。”李忠义提醒说:“那韩显......”
天熙帝说:“传定安侯。”
曹旌神色一顿,说:“臣告退。”
“你等一下。”天熙帝说:“定安侯办事素来公允,此事便交由你与他同办。”
曹旌心中明白这是天熙帝的照拂,他久居户部巡官,如今贸然升迁,赈灾一事牵涉良多又繁杂,若无人压着,他这趟差事办起来怕不容易,民生无小事,天熙帝这是要他速事速办。
“是。”曹旌垂首。
李忠义去而复返,裴熠解了佩刀和氅衣,在宫门口*与内宦,迈入宫门时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人在。方才进宫一路李忠义已将天熙帝急召他觐见原由简述过,此刻瞥见殿内青年身着文臣官服,心中便已了然。
殿内寂静,天熙帝脸色还未从怒中回旋,裴熠叩首。
天熙帝凝眉道:“这是新晋户部尚书曹大人,朕命你们二人主理柳越二洲赈灾事宜,曹旌协理定安侯,至于涉案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全部革职查办,此事待赈灾结束,再交由刑部主审。”
曹旌手心冒汗的上前领旨,他在起身的瞬间余光瞥见这位威风凛凛的大祁飞将,他忐忑的迎上裴熠戒备的目光。
退出殿外,裴熠才得以打量这位青年才俊,他身量颀长,眉宇清雅,若不是这一身的官服,他更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庄先生同他说起户部之时曾提过这位巡官,虽在天熙十一年殿试上一鸣惊人,却更像是昙花一现,如今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自己的亲舅舅当成了踩脚石,有胆色也够狠。
尽管曹旌万般不愿意,但圣旨不可违逆,待李忠义将二人送出殿外,曹旌才说:“此次有劳侯爷了,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即便他升任了户部尚书,依旧谦卑,这并非是因为他职位低于裴熠的缘故。
“赈灾放粮之事往后还得还要请教曹大人。”裴熠说:“来日方长。”
明明是冬月,曹旌的帽檐下却渗出细汗,他扯出僵硬的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作者有话说:
又是wuli柿子消失的一天
ps:马上重头戏要来了,这回是真的。
第50章 劫难(十)
裴熠回府后才得知曹旌这户部尚书之职是如何来的,他想起先前在宫里见到的那人, 一时没想通,这事听么听怎么不像是他在宫里所见的这位儒雅书生能做出来的。
“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侯爷难道今时今日才知道?”霍闲立于廊下,院中森寒,灰蒙的长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飞絮,零星的雪飘落在院里,霍闲的世子府几日前就已经修葺完毕,裴熠一早就知道,装聋作哑了这些天,也没见霍闲有回府的意思。
“这是说你自己?”裴熠与他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似乎闻见他身上的草药味,霍闲明明是很惧冷的此刻却同他站在廊外,他看着霍闲冻的发白的面颊,抬脚往屋里头去。
“什么?”霍闲笑看裴熠,伸手拢了拢衣领回身跟上:“不是说曹旌么,怎的又扯上我了?”对上裴熠的双眸,不觉坦然一笑,哈了一口气在手心,道:“这天也太冷了。”
屋内生着炭火,又添了檀香,一踏进去便与殿外判若两处,炉子上温着热茶,带着一股驱寒的姜味,霍闲便知这定然是秋白嘱咐的。
“赈灾一事不难,曹旌既敢走这步险棋,赈灾款项与事宜都已办妥,皇上不过是找个压得住官员的大臣实施。”霍闲饮了几口姜茶,喉中辛辣味慎重,他不由得微微蹙眉,说:“难的是赈灾之后此次涉案官员的裁惩,这其中牵扯着社稷的根本。”
裴熠原先只觉得霍闲腹有诗书只在于文墨上,不曾想他于政治也看的这般透,然而有帝王之才无帝王之心这样的人是最难能可贵的,但霍闲会是这样的人么?
他说的不错,赈灾是个急差,灾民等不得,可后续事宜却牵连甚广,这一查便拔出萝卜带出泥,从户部到地方,上呈,积压,拨款,发粮中间要经数人之手,此事在赈灾期间便可从户部查出端倪,天熙帝将这头阵交给裴熠去打,此事一过,太后必然会将其视为眼中钉。
“大祁律法严明......”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霍闲被姜茶呛了一声,提醒他。
往年谒都很少下雪,今年却很异常,刚入冬就开始飘雪,霍闲的精气神似乎在入冬前耗的所剩无几,看着总是病怏怏的。
裴熠让人换了呛口的姜茶,待人退出去,霍闲才所有所思的说:“难怪满城都是侯爷的倾慕者,是个体贴的。”
“是么?”裴熠晃了晃杯中茶,似不经意道:“这么说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