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坐落在东华门外景明坊中,是东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里头一位!东京城外的人若只能数出一家东京正店,那必然是樊楼!如今天下承平,城廓之中多的是热闹大酒楼,但樊楼的热闹还是不一样的——樊楼是此时极为少见的三层,居高临下,借景大内,登樊楼之后可以看到皇家花园的景色!除此之外,樊楼还紧挨州桥、邻着汴河,尽得市井繁华。
正如诗中所说,是‘日边高拥瑞云深,万井喧阗正下临。金碧楼台虽禁籞,烟霞岩洞却山林’。
事实上,如果樊楼没有这样水准,朱英也不必两年不来还特意往这里走...以他的身份,天下哪里的销金窟去不得呢?他人在杭州的时候,一样能享受到不属于东京的种种。说起来杭州如今也很繁华,单纯从享受上来说是不输东京的。
至于说程络吩咐的,让铺席小摊上的小二哥送菜送酒去樊楼,那也是没有问题的。此时的酒楼,包括樊楼在内,都没有不许外带食物酒水的说法。甚至有的时候在酒楼点餐,觉得不满足,想要酒楼外的美食,酒楼的人也会积极替客人准备齐全!
一行人就这样步行至樊楼的欢门彩楼前,朱英抬眼觑了觑:“怎么的,樊楼改建了么?”
吴菖在旁道:“是年初时的事了,如今樊楼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子,用飞桥相连,看起来更气派了,往来其间也更加方便。”
此时已经入夜,樊楼和别处一样都点起了灯烛。按照樊楼的传统,是要在每一道瓦楞之间放莲花灯。此时灯火辉煌、彩绸扎花,扑面而来是都下富贵。
朱英一行才到门口,便有小二哥迎了上来:“客官往里走,三楼还留着阁儿,正好临街,瞧看夜市也是极好的!”
大酒楼里的小二哥最需要有好眼力,朱英一行走进来,小二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什么层次的客人了。那里还会提底层散座,直接拿出了三楼位置最好的包厢!
上了楼,要了酒肉菜蔬,在酒肉菜蔬还未得时,先有小二给上了一些清茶、干果、点心之类。
小二哥一边将这些摆了半桌,一边笑着道:“客官,外头有几个小娘子,吹弹歌唱都使得,要请进来么?”
风月女子中,女乐断不会这样送上门!事实上,属于雅妓的搊弹家、女校书、茶娘子也不会如此行事!一般来说,会在酒楼主动往阁儿里钻,寻好客人的,主要是‘娥儿’,甚至‘娥儿’最开始仅仅指代这些在酒楼‘擦座’的妓.女。
娥儿已属于俗妓之流了,但这一等妓.女更多是用拉客方式来划分的,并不能说明娥儿不如女校书、茶娘子的素质。特别是一些年轻的娥儿,其实容貌、才艺并不差茶娘子之流,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尚未去雅妓那边混事。
事实上,‘娥儿’可能是各等妓.女之中素质最为参差的了。
至于眼下这些‘娥儿’好不好,那应该是好的,毕竟这里是樊楼呢!樊楼并不阻止‘娥儿’来阁儿里‘擦座’,这不仅是‘与人方便’,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能给樊楼自身招徕客人——为了维护自家的金字招牌,太差的‘娥儿’樊楼会拒之门外。
“不必了,请小娘子们回罢。”朱英掷下一些银钱,道:“给与小娘子们,送她们家去罢,天阴阴的,又要下夜雪了。”
小二不认得朱英,只惊诧于他的阔绰,立刻拿了钱就去照办了。他并未多想什么,主要是来樊楼的多得是阔客,打发娥儿走这般大方并不常见,但那些阔客怎样花钱的小二哥见得多了,相比起那些拿钱不当钱的,这算不得什么。
几人对坐着饮茶、用点心,间或瞧看楼下夜市,谈些京师之中的新鲜事。
有一人就笑道:“大王果然是惜花之人,哪怕丝毫不属意这些娥儿,也这般周到——前两日还听说大王与张采萍过生日事,好大场面!大王这般与她做脸,前些日子传的大王冷了她,自然不攻自破!”
娥儿里有容貌和才艺都不错的,但再好又能好到哪里?茶娘子的程度,女校书的程度?总不会搊弹家的程度吧?而在朱英这里,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给城中花魁下帖子,请人过来作陪,无有不应!
要知道,朱英对女子温和有耐心是一回事,他格外挑剔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到这人提及‘张采萍’,朱英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又散开了。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好大喧哗声。熟知这些套路的吴菖立刻站了起来,好奇道:“又有何事?樊楼又要出什么新闻了?”
打开阁儿门,正要向外头走动侍奉的小二哥打听呢,吴菖就见到有一女子从外走了进来。然后自楼下上来,来到三楼后在走廊尽头看的分明——此时阁儿里的宾客都听到外面动静,出来探看。
看到人之后,又更多人加入了喧哗。
朱英坐在阁儿里,见吴菖站在门外不动,也不回,奇道:“这是怎得了?”
坐在靠门位置的人侧耳听了听,听到几个关键词,一下就笑了:“我说了,原来是师红妃来了——大王,外头热闹是因师红妃起的。也不知是谁家子弟请了她来,她一来,自然有许多子弟坐不住了。”
程络此时也笑了:“难怪他在外站着,动也不动!他向来爱师娘子人才,碰上师娘子便有些‘呆意’。”
这是回京之后朱英不知第几次听人提及‘师红妃’这个名字了,听的多了自然也知道了许多红妃的轶事。不过他还没有见过红妃,此前听了许多传闻也没多想,只当是京中新出了一位花魁。这般出道即花魁的,在女乐中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朱英都见过多少女乐、雅妓的派头了,哪里还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相比起那些有的没的,唯有红妃有李汨铺房这件事他实在印象深刻,以至于红妃在他这里单独有一个说法,而不是和其他众多女子一样混同——别说是没见过的花魁了,就是过去相交过的花魁,在现在朱英的脑海里也大多是面目模糊的。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红妃进了阁儿里,吴菖这才回来,叹息道:“方才师娘子瞧见我了,还对我点头示意了。”
朱英见他真有些火山孝子的样子,挑了挑眉:“我听说李灵均与这位师娘子铺房了,你还这般作态,难道是想做下一个?”
主要是吴菖的样子不像是一般般喜欢,更像是不能弄到手就不能收场了,所以朱英有此一说...这也是以己度人了。
吴菖却是迅速摇头,像是被踩了痛脚一般,道:“大王怎么也和其他人一般?我虽偏爱师娘子人才,但却没有别的心思!师娘子这般人,正是文章里说莲花那样,‘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如何能唐突!”
吴菖说的很认真,朱英却只觉得荒唐可笑,揶揄着对吴菖道:“倒没想到你还是情种呢!你这言语,早半年说也就算了,如今都有人与这位师娘子铺房了!还如此说,该说你是质朴,还是愚蠢?”
这种言语,简直像是在说自己的母亲冰清玉洁一样...真要冰清玉洁,孩子从哪里来的?
吴菖听闻此言,却没有像朱英想的一样有所觉悟,而是非常认真地对朱英道:“大王的话我也明白,只是...总之大王若是见过师娘子就知晓了,见到师娘子的,自然就觉得她是‘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的。”
朱英只当他着了迷了,不以为意...一个男人,要是为了个女人上了头,脑子就不会转了。朱英自己没有过这种经历,但见别人如此过,所以也是见怪不怪了。
此时他们点的酒肉菜蔬也一一送来了,与这些酒菜前后到来的是整个樊楼地动山摇一般的喝彩声。
“又如何了?这般动静,总不能还是为这位师娘子罢?”朱英也是有些无奈了。
小二哥跑出去问了问,回来后笑着道:“是泉州来的林公子,方才叫随从与楼中宾客都说了,今夜楼中所费,皆有他来会账!”
“这是谁家败家子,这般遮奢图什么?”程络听了觉得不可思议。程络本人不是穷人,但远称不上豪富,想到樊楼一个晚上的营业额,这位‘林公子’这样花钱简直让他目瞪口呆——他也见过一些人挥金如土,可就是那些人,花钱也有个由头罢!有些时候他们的钱花的值,程络也不会觉得多吃惊,更多只是羡慕罢了。
小二哥笑嘻嘻道:“听闻没有什么缘故,就是师娘子座中弹唱了一番,他心中喜欢,要与众客同乐!”
简单来说就是高兴的没法说了,给路人发个红包,算是同喜了。当然,这之中有没有借此炫耀财势,从而达到迂回追求‘师娘子’的效果,小二哥就没说了——他内心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女乐们再是清高自持,也一样看重钱财!这种豪客来京,挥金如土起来是非常受欢迎的。
想到这里,小二哥还感叹道:“听说这位林公子家在泉州也是大海商!家里往来于高丽、东瀛、真腊等地的商船不知有多少艘,泉州市舶司他家都很说的上话呢...难怪如此阔绰!”
如今这年月,说到‘海商’,在其他人眼里等同于‘壕’!
吴菖听了这个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位林公子若真是与他人同乐也就罢了,要是他有心借此教师娘子青睐于他,就有些想当然了。”
“难道不成?”朱英百无聊赖道。他知道一些风月女子非常清高,而有些男人还非常吃他们这一套!但哪怕是再清高的女子,也不至于钱财一点儿用都没有吧?不管怎么说愿意为她们花钱总比不愿意为她们花钱要好。
花的钱不多不少时或许会显得庸俗,可花的钱一旦可以用‘一掷千金’来形容,那就不同了。虽然还是花钱,但就是带着一种特别的气魄与浪漫...言情小说里‘一掷千金’的桥段总是一用再用,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并不能说喜欢这个桥段的女读者都是拜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