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神约好下一次再会的时间后,叶冰裳在前院的莲花池里找到了呼呼大睡的麟止。“你这家伙……”叶冰裳拎着她的后腿,看着她身上滑落下了颗颗水珠。偏偏麟止还闭着眼睛睡得十分香甜,她有点生气,又觉得有些逗趣。想来是麟止偷吃了魔神给她准备的仙草才会陷入沉睡,因为她还不能一次性接受仙草所有的仙力。只是她躲到莲花池里睡觉让叶冰裳一顿好找,偏偏她又睡了,叶冰裳只能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知道麟止多久能醒来,叶冰裳将麟止身上的水渍都施法弄干,然后将她放进了灵兽袋里,让她安心沉睡。“魔神……”她回过头,想要跟魔神道别,却发现走廊下的那道玄色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叶冰裳心中有几分失落,最后,她只是抿唇笑了笑,离开了这座宅院,也离开了临巍城。叶冰裳前往其他城池寻找阴脉的痕迹,却在路上接到了问道山的传音。长老们告诉她,一个名叫天变的秘境即将开启,里面或有神兽踪迹。叶冰裳因此中道易辙,前往秘境所在之地。天变秘境是一个不分仙、妖、魔皆纳之的秘境,只要仙于化神之下、妖于凝魄之下、魔于魔婴之下,便都可进入。它每两百年出现一次,这一次的入口便在位于玉泉西。玉泉西是一座小城,位于仙魔两境交界的荦山脚下。说它是一座城有一些勉强,因为仙境的玉泉西与魔境的藏禽东合起来才是一座完整的城池。它曾经叫做玉泉藏禽,只是因为荦山被仙魔界一分为二,坐落在荦山山脚处的玉泉藏禽也自然地被分开了。叶冰裳到达玉泉藏禽时,这座城池已经塞满了仙门弟子和妖魔妖道。她看着城中轴处那道劈开境界的神镜光辉,因为见到这界限一端是妖魔、一端是修仙者的奇景而有几分惊奇。两方的人马都是或仇视或蔑视着对方,叶冰裳看到,他们便是多看一眼都会吵起来。“看什么看!等进了秘境,本魔第一个就宰了你!”一个魔修怒道。被他看着的修真者轻甩浮尘,她冷笑了一声:“那就看看是谁先取了谁的命!”叶冰裳突然明白了自己将要进去的秘境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天变秘境不是苍元秘境那样虽有风险、但仙气四溢的仙家秘境,而是一个供仙妖魔相互厮杀的战场。胜者可得嘉赏,败者魂飞魄散。怪不得自她进入玉泉西以来,所见的修真者或者妖魔就没有看起来是练气或者刚刚筑基的青涩少年,大部分人身上都有着岁月的沉淀,更有甚者还带着一身杀气。比起去秘境寻求机缘,这种修者更像是奔着残杀而去。叶冰裳路过一家酒楼时,遇见了公冶寂无。对方白衣飘飘从二楼飞身而下,落到了叶冰裳的面前。“神女。”公冶寂无一礼。公冶道友见她只穿着灰色的道袍、梳着道髻,知道对方是那一身法衣和玉冠掩盖起来了,他也知道对方出现在此处是想要进天变秘境。想到秘境里的凶险,公冶寂无不由得有几分担忧。叶冰裳还礼:“公冶道友,你的伤可好了?”“寂无已无大碍,多谢问道山的灵药。”公冶寂无伸手请她进酒楼:“相逢既是有缘,不知寂无等人是否有幸与神女同行?”叶冰裳知道对方是想一起进入天变秘境,便点了点头,随他入内。上了二楼,叶冰裳才知道公冶寂无这一行人里有谁。“神女!”众人纷纷行礼。叶冰裳回礼:“毓灵道友、岑道友、藏海道友。”摇光和月扶崖还在闭关,自然不在。随后,叶冰裳的目光落到藏海身上,因为她发觉对方身边曾经跟着的那个师弟晏泽也不在。几人坐下聊了几句后,藏海才在无意间透露了晏泽的下落。“原来摇光道友与月扶崖道友都在闭关,我那小师弟自蓬莱后也在闭关,如今算来已经二十年有余了。”藏海说到这里嘿嘿一笑,“这次出关不知他会不会结婴。”岑觅璇听了,惊讶道:“我记得你这位师弟拜入师门不过四十年,如今竟要结婴了?”藏海在自己嘴边挥了挥,有几分得意:“天机不可泄露!”其他人一听,便知道这个逍遥宗收下的小弟子天资卓越、又有机缘傍身。当年公冶寂无破丹至元婴中期只花了三十年,晏泽若是近日出关结婴,怕是不输公冶寂无。想到这里,黎苏苏和岑觅璇都忍不住看向公冶寂无。公冶寂无却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仙门有逍遥宗与晏泽道友,实乃幸事!”闻言,黎苏苏笑了笑。大师兄心胸宽广,又事事以仙门为先,怎么会因他人胜过自己而嫉妒?岑觅璇想起那日抢走斩天剑的两个旱魃,认同地点了点头。她也要强大起来。否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赤霄宗的长老受伤,什么也做不了。叶冰裳却问藏海:“晏泽道友二十五年前是金丹修为?”这事情不是什么秘密,藏海道:“二十五年前师弟大约是金丹大圆满。”叶冰裳点了点头。此时,一个修真者上了楼。她掀帘进来,岑觅璇便对着唤了一声:“符玉师姐!”叶冰裳抬眼一看,原来是方才在街上与那魔修对呛的女修真者。符玉一举一动都飒飒带风,她肃然与众人见礼,最后看向了叶冰裳。岑觅璇道:“此乃问道山神女。”“原来是问道山神女。”符玉一笑,原本锐利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二十年前,家师幸得神女相助,才能拔除洗髓印魔气。彼时符玉在宗门盘查魔修踪迹,没来得及当面与神女道谢,神女便匆匆离去。”说着,她手持拂尘,便是深深地一礼:“多谢神女!”原来这位修真者是赤霄宗卿云长老的弟子,叶冰裳微微回礼道:“此事是我应当做的。”黎苏苏和藏海也是后来才知道赤霄宗斩天剑被夺一事,藏海叹道:“魔神本就有屠神弩和洗髓印,斩天剑一经夺回,便是集齐了三大魔器。不知他是否想要仿照前任魔神开启同悲道?”黎苏苏想起了她曾经经历过的五百年后。那时候魔神没有开启同悲道就能让魔气蔽日,让万仙陨落、仙门凋零,让修真者如阴沟里的老鼠逃避着妖魔的绞杀、凄惨万分。若是让魔神开启了同悲道,黎苏苏不知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绝境。公冶寂无安慰众人:“现在三颗神珠都在问道山,如此一来,即便魔神凑齐了三大魔器,也无法开启同悲道。”神珠是神陨的灭魂珠泪所炼制,魔神凑不齐神珠,也不可能能够再炼化新的神珠。因为诸神万年前便已经陨落,没有神自然也就没有新的灭魂珠泪了。岑觅璇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若是魔神闯入了问道山该如何是好?”黎苏苏也想到了这一点。叶冰裳道:“不必担心,魔神去不了问道山。”符玉微微蹙眉,问道:“可是问道山有极为厉害的护山大阵?”叶冰裳摇了摇头,道:“问道山自有玄机。”她和魔神天生相克,又极其相似。她会被魔境的魔气和幽冥的死气所伤,魔神也会被仙门的灵气和问道山的生气所伤。只是魔神比她出世早,经过了长时间的修体锤魄,他早已不怕灵气罢了。但一如幽冥死气对她的威胁,问道山的生气依旧会伤害魔神。见她这样说了,符玉、公冶寂无等人也不好再问,只有黎苏苏对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道山愈发好奇。这样的一个宗门能够遏制魔神的进军、拥有百灵潜护镜那样的神器,还让魔神无法踏入山门,为何在她曾经经历过的五百年后并没有这个宗门出山?黎苏苏的目光又落到了叶冰裳身上。不光是叶冰裳随着问道山横空出世,还有昭玉、虞卿、魔神手下的翩然和魇魔、以及夷月族人,这些人在她曾经经历的那个五百年后根本就不存在。黎苏苏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故……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又陷入迷障,黎苏苏默念清心咒。她不可以沉溺于往事,无论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如何变化,她都应该守着宗门和自己的道心向前走去。算着天变秘境开启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公冶寂无、符玉一行人前往秘境入口处等待。天变秘境不同寻常,公冶寂无早已将秘境特点和可能遇到的情况告知几人,符玉也取出她刚刚购来的桃符分发。符玉嘱咐道:“天变秘境里瞬息万变,六界景象皆可出现,这其中就有可能出现万鬼境。据以前从天变秘境里回来的前辈所言,天边秘境里的万鬼境与幽冥界完全不同。幽冥界只有一条鬼哭河,万鬼境则是万鬼迭出、险象环生。”桃符驱鬼避邪,配以各自的道法,有利于众人在万鬼境活下去。叶冰裳听到这里,已经有了退缩之意。这个万鬼境想来与幽冥界一样充满了死气,如此,她一定会受伤。她若是受伤了,便不能再去寻神兽,只能回问道山修养个不知道多少年。等到她再出山来,又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冥夜,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主人,如今你已经筑基后期,又身怀白绡伞,可以一战。”蛟龙这么说,叶冰裳也自信了些:“那好,我去。”公冶寂无见几人面色凝重,宽慰道:“好在天变秘境不会使同时进入的人分散,我们一起进去便会落到一个地方。”听到这句话,叶冰裳的心又安定了几分。她又看了看四周的修真者与一线之隔的藏禽东,发现无论仙修、妖修还是魔修,都是三五成堆结好了队。修真界这边有几个宗门的人看到公冶寂无与符玉还过来打了打招呼。没过多久,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鼓声,一道玄妙之门自半空破开。它像一张深渊巨口,一半吞噬妖魔境,一半吞噬仙人境。“天变秘境已开!走!”几乎是秘境入口一开,便有一群一群的人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这景象与苍元秘境长老们带队、众人得了细心嘱咐后的有序进入完全不同,进入天变秘境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都想要早一点进去熟悉环境,以占据有利位置。“我们也走!”符玉扬起拂尘,雪白的麈尾划过半空。她带着众人上前去,一行人没入了天变秘境之中。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叶冰裳等人已经落入一条大河之中。公冶寂无护住黎苏苏飞身而起,符玉和岑觅璇以相同的身法、同时踏波上岸,而藏海则是抛出了自己的葫芦,乘坐葫芦而离开河面。水花激扬之间,叶冰裳掐诀沉气,甩出一道御风符高高地飞起。她低头看着水流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不对。掩藏法衣的符咒失效了!她转头看向岸边的一行人,发现他们也都是恢复了仙身。仙门弟子额间皆是不同的仙纹。其中公冶寂无高髻金冠、温润如玉,额间一颗红珠坠下;黎苏苏一袭粉衣,朱砂灼目、颜若桃李;符玉着赤霄冠、玄衣红裳,大气优雅、眉间一道符痕;岑觅璇长相娇俏可爱,她与符玉仙纹相同、打扮相似,腰间挂着她的本命赤炎扬火鞭;藏海则是没有变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掩藏自己。“神女!快过来!”公冶寂无放下黎苏苏,便想要上前接下叶冰裳。问道山神女却摇了摇头,玉冠下的垂带随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又不时被微风吹起。她笑了笑,道:“此为神境。”“主人,你们现在在西山一带。此地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与护心鳞先行修炼。”蛟龙感知到浓郁的神气,跟叶冰裳说了一声后,便陷入修炼。神境意味着危险并不多,不光是蛟龙,众人皆是放松了些许,叶冰裳便让他们看向这条已经恢复平静的河流。只见那清澈的河水中有着许多泛着神光的白玉,它们被河水冲刷,逐渐化为玉膏融进了水中。藏海疑惑问道:“这是……?”“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源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叶冰裳俯身掬起一捧莹亮的河水,感受其中浓郁的神气,“这便是稷泽河。”公冶寂无等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黎苏苏却大惊失色。“稷泽不是镇压荒渊的那个神明吗?!”叶冰裳点点头:“这就是他的本体。”她看着蜿蜒向远方的河流,形状如蛇又生了四足的食鱼不时跃出水面,“这里或许就是曾经的神界。”万年前的神界,或者……更早。公冶寂无喃喃道:“神界……”其他人也打量着这广袤无垠、神气飘荡的山川河流,他们虽然听说过有人曾在天变秘境中进入过神境,却没有想到神境会如此摄人心魄。叶冰裳落在岸边,她闭眼感受的这方天地的生机,四方的景象一寸一寸地在她的识海里展开,就像是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行走过千万遍一般熟稔。峚山、钟山、昆丘之山,丹水、桃水、丘时之水……忽然叶冰裳感受到了什么。她睁开眼睛,望向藏海,道:“道友,可否帮我一个忙?”藏海道:“神女请讲。”叶冰裳说道:“此地有一物,非水非火、是木是土,纳天下之精怪、游魂、鬼神,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还请道友射覆。”藏海闻言一笑,凝神聚气,闭眼掐指一算——“天圆地方,物之形也;天玄地黃,物之色也;天动地静,物之性也;天上地下,物之位也!”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对叶冰裳道:“是为《白泽精怪图》,此去东南方百里处。”“多谢道友!”叶冰裳谢道。这东西一听就是神物,一行人即刻离开,向此图所在之地而去。叶冰裳心怀感激:“多谢各位道友愿意陪我一同去寻找《白泽图》。”神境神气浓郁,像蛟龙一样修炼才是最正确的选择。符玉轻笑道:“修炼随时可行,但传说中的神图却是难得一见。再说,不知天变秘境何时会变化,我们还是齐心协力先找神图要紧。”公冶寂无等人也道:“符玉道友所言甚是。”一行人来到一座巍峨的神山。只见山间草木茂盛、繁花似锦,山石间半露琅玕、金玉,山阴处丹粟泄地。众人见此眼前一亮,因为那些玉石、丹砂都是极好的炼丹、炼器材料。公冶寂无和符玉刚想要入山,就被叶冰裳闪身拦下。“等等!”忽然听见一声振翅之声,众人抬头看去。他们看见一神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盘旋于他们的头顶。“何人擅闯帝圃!”那声音洪亮,回音如波涛泛起。公冶寂无低声道:“是英招,这里当是槐江之山!”叶冰裳反手背在身后,向他们使出一道传音符。随后她便上前一步,向英招喊道——“问道山前来问道!”英招负责看守玄圃,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从山里取东西并不容易。叶冰裳决定自己去拖住英招,让其他人跟着藏海去找《白泽图》。顺便,他们也能取些炼器之物。闻言,英招俯身降至叶冰裳面前,他打量了叶冰裳片刻,最终吐出一个字:“允。”众人觉得眼前一花,叶冰裳与英招便消失在山脚处。公冶寂无与符玉展开拿到传音符,明白了叶冰裳的计策。他们也不再耽误时间,一行人隐了身形深入山中。山顶之上,云雾缭绕,英招与叶冰裳对坐虚空之中。叶冰裳估摸着他们已经进山,便收了思绪,问道:“君有移山平海之力,举翼振翅则能徇于四海,而居一山、守帝之玄圃,他人轻之,怨邪非邪?”英招淡然回答:“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吾安守己分,不求虚名;只居一山,一人独悟,亦不困于群愚也。既如此,内省无惧,外患又何尤?”叶冰裳明白了:“正己而不求人则无怨,所以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又问道:“何为群愚?”英招神答曰:“视物有高下者,于世情生魔者,善瞒心昧己者,耽于流俗、富贵者,多怠惰、志行不坚者,因智笼而生喜怒者,凡此种种,是为群愚。”叶冰裳听罢,又问:“贪生者是为愚乎?”“非也。贪生惜命者非愚,循乎自然之理。”英招转言又道:“然,命也自天。天不妄授,日月有常、四时从经,生死有路、存亡运转。恐贪生亦不得生也。”叶冰裳想到如今的仙、妖、魔三界兴盛之景,道:“我见大道有亏盈,三界浮生无衰谢,皆求生而不得死。”英招道:“汝且观之。”叶冰裳陷入了沉思。半晌,英招问她,道:“汝以何为道?”叶冰裳回道:“以生为道。先度己,再济世图、振群愚,终度世矣。”“生,判五气融摄、贯通六合、总括群灵,无上道也。”英招对她颔首,“汝当通天下志、观千万象,遍历六界、心发清辉,而后可以为生。”叶冰裳疑惑不解,她还想要问什么,就被英招振翅挥落。林花穿身过,山光忽已远。眼看着神女自破风而落、裙裾飘飘,公冶寂无飞身而起,将其接下。叶冰裳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山脚处。“多谢公冶道友。”公冶寂无将她放下,叶冰裳谢道。符玉对她道:“东西拿到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他们已经拿到了《白泽图》,还带走了许多玉石丹砂,甚至,藏海还抠下了一块神气充郁的狗头金。趁英招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得赶紧走。叶冰裳点点头,众人转身离开槐江之山。但他们才行了两步,便觉得天旋地转,再站稳时已经换了景象。一阵阴冷之气骤然袭来。蛟龙第一时间醒来,急切对叶冰裳道:“主人!白绡伞!”叶冰裳抛出万绡千缕昼游五重伞,几乎同时,符玉便运拂尘、掐神诀,支撑起一道劈开阴气的结界。岑觅璇不解道:“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恐怕是到了万鬼境了。”黎苏苏唤出重羽,持在手中。白绡伞静静地在众人头上旋转,与符玉流淌着符光的结界一起照亮了这一方的昏暗。众人这才发觉他们身处于一间偌大的房屋。房屋的高粱之上贴着不少字迹模糊的符咒,屋内无桌无椅,只摆了一口又一口的棺材。惨白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那拼命从棺材里抠着、摸着伸出来的僵硬手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像是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不时还伴随着隐约的呜咽之声。叶冰裳身体猛然一颤。公冶寂无抽出焚天,将所有人护在身后。他余光瞥见了大门,便一步一步带着众人往外走。棺材里的哀泣愈发大声,符玉怒喝一声:“钟来!”一口系着红绸的三清铃飞出,它剑山在上、莲花于下,只是叮铃地响了一声,鬼哭便乍然停止。“走!”公冶寂无唤道,一行人迅速出了这间屋子。走到门外回望,黎苏苏才惊呼出声:“这是义庄!”“怪不得那么多棺材。”岑觅璇面色不善。符玉收起结界和帝钟,白绡伞也回到了叶冰裳的手中。她凝神运转灵气,让自己僵硬冰冷的身躯回暖。“冥夜,我觉得有一点奇怪,好像那里面不只是阴气。”“还有怨气。”原来如此,叶冰裳明白了。此时,藏海也说道:“虽是义庄,可里面的人恐是横死,才会如此怨气深重。”公冶寂无颔首:“我观他们的手指骨节有粗有细,但无一例外都皱如树皮。死者应当有男有女,年纪也都很大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岑觅璇皱着眉头。符玉看向浓雾笼罩的长街,便说:“先离开这里。”“嗯。”他们破开迷雾往前走了一段路。叶冰裳问蛟龙什么是义庄,蛟龙刚刚回答完,天忽然就亮了。几乎一瞬间,长街迷雾消散,天际红日喷薄,鸟雀啾啾齐鸣、炊烟袅袅升起,街头出现了叫卖炊饼的男子,巷尾有妇人背着孩童去往河边浣衣。鲜活的尘世跃然于眼前,几乎让人觉得方才那阴森恐怖、鬼气冲天的义庄只是一个噩梦。“怎么回事?”岑觅璇问了一句。符玉摇了摇头,道:“阴、怨两气尽消。”“去打听打听再说。”黎苏苏说道。这时候,一群小孩拿着葫芦和铃铛跑过。他们嘻嘻地笑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念着什么诗句。“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树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黎苏苏快速抓住了一个小孩儿,问道:“小孩儿,这首诗是谁教你们?”那小孩儿摇了摇脑袋,道:“大师呀!”其他小孩儿也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对呀!大师啊!”公冶寂无问道:“大师叫什么?他在哪儿?”一个扎了三个小发髻的小男孩儿指着长街的尽头,道:“智远大师!在那边!”黎苏苏松开了手中的小孩儿,一群孩子又换了诗句,跑开了。“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穿过这一条长街,他们才发现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了佛家符咒、人人身上都挂着平安符。叶冰裳感应着这些人的生机,发现他们的生机都十分平稳。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走来都没有什么老人,只有青壮年、少年和童子。转过街口,他们看到了一方高台。高台紫云丛生、金光频现,前方香炉生烟、玉碗醍醐,中央还放了一个莲花座,上面坐着一位身批袈裟、手持佛珠的高僧。他慈眉善目、身带功德金光,在一片花雨中缓慢地诵着经。符玉见此沉下脸,道:“是纯正的禅宗,没有妖邪之气。”可是,若真有如此功德无量的高僧坐镇,这里不可能会出现那个鬼气森森的义庄。黎苏苏道:“是与不是,探一探便知!”说完,她便上前而去,让公冶寂无都来不及阻拦。“小师妹!”黎苏苏跳上高台,几人也跟上了上来。看着黎苏苏靠近那个高僧,叶冰裳轻轻转着手中的白绡伞。她准备一有异常便将伞扔出去救下黎苏苏。“智远大师?”黎苏苏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智远停下了诵经,他缓慢地抬起眼眸看向黎苏苏:“施主……”忽然,智远面色一变。他猛地抓住了黎苏苏的手臂,说了什么,随之他的掌下倾泻出了源源不断的阴气!“师妹!”符玉喊了一声岑觅璇。叶冰裳的白绡伞飞去,击上了智远。同一时刻,岑觅璇的鞭子也飞出,卷住黎苏苏的腰将她拉了回来。公冶寂无持剑飞身而起,直接攻向已经满是阴气的智远,让他生生地放开了抓着黎苏苏的手。符玉紧随公冶寂无身后,她结印甩出拂尘,狠狠地勒上了智远的脖子。而藏海一手抽出了长剑,一手取出符咒,护着岑觅璇和刚刚被救回来的黎苏苏。“你们……都该……死……”被拖倒在地的智远发出赫赫的声音。此时,天光一寸寸湮灭,四周的活人变成一具一具活尸,无穷无尽的阴气和怨气冲天而起!藏剑和岑觅璇顿感灵气运转晦涩,而黎苏苏咬牙握紧了重羽,拨动琴弦,音波与阴气对撞,发出震耳发聩的杂音。公冶寂无和符玉同时发现阴气自智远的身上向他们猛地袭来,他们不得不击破阴气,同时拉远与智远的距离。这时候,白绡伞才刚刚飞回叶冰裳手中,她又强忍着被阴气侵扰的不适,将白绡伞又一次抛向半空中,双手结印——“明明上天!照临下土!”“万绡千缕昼游五重伞!化!”随着叶冰裳一声令下,白绡伞化作半空中一轮明日,照彻了这一方高台。阴气飘散,智远被那耀眼的日光刺得发出了一声痛嚎。公冶寂无、符玉、黎苏苏、岑觅璇见状连忙攻上智远。藏海甩出一张张奔雷咒,驱散靠近的怨气。叶冰裳控制着白绡伞,一边输出灵气,一边抛出灵石供应。但智远身上的阴气源源不断,公冶寂无等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重伤他。更有甚者,在黎苏苏和符玉发了狠心想要直接了结这个老和尚的时候,智远的身上居然迸发出了一阵功德的金光!“怎么可能?!”黎苏苏震惊了。这个老和尚怎么会又有功德金光、又有阴气!智远翻身从几人的刀剑下躲过,绕着莲花座一闪身,便冲到了叶冰裳身后。“神女!”公冶寂无、符玉和岑觅璇飞身向她而来,黎苏苏弹出一记强音,而藏海祭出了一张奔雷符。叶冰裳只感觉到一阵阴气自脖子后方逼来。毛骨悚然之际,她脚踏七星阵,想要躲开智远的攻击。但猜测中的掌风并没有袭来,她回过头,看到智远一手持在胸前,一手停在半空中。他忽然说了一句:“错了。”变故横生。一阵更加迅猛的阴风刮起,叶冰裳睁大了眼睛,看着智远被一面飞来的旗帜掷倒!智远连连惨叫,吐出了一口鲜血。他在地上翻滚,忽然就化作一阵阴气消失在高台之上。叶冰裳受此惊吓,再也控制不住白绡伞。万绡千缕昼游五重伞自半空中掉落,叶冰裳气血上涌,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神女!”公冶寂无接住了她。黎苏苏却惊恐地看着那面噬魂幡,她意识到什么,向噬魂幡被掷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处出现了一个玄色的身影。他面色惨白、神情阴郁,正紧紧盯着被公冶寂无抱在怀中的叶冰裳。“魔神……怎么会在这儿?!”黎苏苏简直要疯了!藏海和岑觅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也惊呼出声:“魔神?!”符玉迅速上前,持着拂尘,挡在所有人的身前。公冶寂无抬头看到了魔神,他不由得又将叶冰裳抱紧了几分:“神女,别怕。”叶冰裳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摇了摇头,在阴气中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