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听说国师去了皇后宫殿,黎苏苏带着符玉几人假借请安去见皇后。皇后年约五十,雍容华贵,高坐在榻上。她看到黎苏苏几人进来,便道:“苏夫人这是听说国师来了?”黎苏苏福了福身,回道:“苏苏久闻国师大名,早就想见一见国师了,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苏苏。”皇后笑了笑,道:“今日便让你们见一见国师。”说着,便给几人赐了座。落座后,黎苏苏和符玉看到了候在皇后身边的公冶寂无和藏海。几人四目相对,隐隐点了点头。不多时,便有一阵熏风起,殿内白光一闪,皇后身边便多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金袍纱衣、头戴步摇冠,她面容娇美、神情温柔,看起来真有几分神性。公冶寂无和藏海离得近,几乎看到那女子的同时,他们的面色就变了。因为巫轶身上毫无妖魔之气,甚至隐隐还有之前神境里的神气。下面的符玉等人也发现了此事,不由得各自揣测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与巫轶谈及黎苏苏这几人,巫轶温柔一笑,对黎苏苏道:“夫人如今见着了,所谓国师,也不过是凡夫俗子。”黎苏苏觉得她怪怪的,笑了笑,说道:“国师太谦虚了,苏苏觉得你看起来像神一样。”此言一出,皇后先于巫轶笑了起来,她仿佛十分满意这句话,说道:“国师便是我国之神,苏夫人这话倒是没错。”巫轶淡淡地笑了笑,神情平和。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叶冰裳的身上,说道:“这位是……”公冶寂无等人不由得提起了心。皇后道:“新入宫的家人子。”巫轶颔首,对叶冰裳道:“到我这里来。”言罢,她轻轻抬起手。符玉当下便抓住了叶冰裳的手,道:“不可去!”叶冰裳对她点点头。这个巫轶一看就有问题,她不傻,当然不会去。而上座的巫轶脸色骤然大变,她冷笑一声,对皇后说:“此女对我不敬!”皇后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家人子——”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藏海在嘴上贴了定身符,紧接着重新按坐在榻上。另一边,公冶寂无则是直接攻向巫轶,下座的符玉、黎苏苏和岑觅璇也飞上上前。巫轶大惊失色,她的身上猛然绽开一道神光,逼退四人,随即大声呼喊道:“还不护驾!”殿内的宦官、婢女、侍从大叫着:“保护国师!”便纷纷冲了上来。此次之外,还有十几个国师的随从和不少的侍卫从外面掠了进来。藏海正面向大门,他一看其中好几人带着妖气和魔气,便向追杀巫轶的几人喊道:“有妖魔!”好在巫轶随从中也有修真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方人马就此打了起来,居然没人去救巫轶。但是公冶寂无、符玉也都忙着去对抗魔修,缠着巫轶的人只剩下了岑觅璇和黎苏苏。巫轶慌张地在柱子间躲着岑觅璇的鞭子,一群凡人挡在她的身前。岑觅璇投鼠忌器,抽十几下,才能打中巫轶一下。而每次击中巫轶,她的身上又会亮起一道神光,它为她抵挡了所有的近身伤害。岑觅璇发现了这一点,对黎苏苏大喊道:“用音攻!”黎苏苏点了点头,她将重羽剑化为原形,拨动琴弦。阵阵妙音荡开,巫轶眼神慌乱了一阵,当即默念起了众人听不懂的咒语。奇异的是,随着她的声音出现,不仅抵消了黎苏苏的箜篌音波,还让场中凡人越发狂热、虔诚。他们将巫轶紧紧地护在身后。“口兴利祸,厌胜杀人!”“咒能罚恶,令能意回!”“大神巫轶!灵德威神!”殿内的近侍和宫女齐齐呼出此语,瞬间,妖修、魔修和修真者皆是神思昏昏!岑觅璇松开长鞭,黎苏苏停止拨动箜篌,公冶寂无放下焚天,所有的修者都松开自己的法器,眼神迷蒙地看着巫轶。巫轶身上带着点点神光,她走出来看着所有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离得最近的岑觅璇和黎苏苏,微微一笑。“把那个家人子献祭给我。”岑觅璇和黎苏苏眼神发直,她们点了点头:“是,大神。”说完,两人便转身穿过大堂里的修者,去寻找叶冰裳。另一边,过来保护叶冰裳的藏海也突然失去了自我意识。叶冰裳四处张望,发现所有人皆是如此,她明白这些人是被巫轶控制了。她便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以灵血点在了藏海的天庭:“藏海道友!醒来!”藏海随即后退半步,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眼神也重新恢复了清明。“神女,我怎么了……”藏海还有点回不过神,他又看到四周的人,“他们……”叶冰裳道:“他们都被巫轶的神咒控制了,你刚刚也是。”说完,叶冰裳便转身去给离得近的公冶寂无和符玉解咒。藏海左右看了看,忽然看见有个魔修离得近。于是,他上前捡了魔修的长刀,捅进了魔修的身体里。鲜血噗嗤一下涌出,魔修居然也没有醒来。藏海无语:“这都醒不过来?”他顺手了结这个魔修,开始在人群里捅刀子。不过,他才捅了两个魔修,就有一个修为高一些的魔修醒过来,对着藏海破口大骂。藏海用奔雷符劈了他,转身就跑,心中感叹着巫轶的神咒可真厉害。这一激动就跑出了大殿。岑觅璇和黎苏苏两人便是在这之后走了过来。她们寻找着叶冰裳的身影,最后在公冶寂无身前看到了叶冰裳,随后,两人舞着鞭子、弹着箜篌袭来。刚刚才被解了咒的符玉看到两人的神情,便知道她们也被控制了。她掐诀念咒,同时抛出金铃:“醒来!”清越的铃声不断地响起。不光是岑觅璇和黎苏苏,被控制的其他修者都陆陆续续地醒来了。“师姐……”岑觅璇晕晕乎乎地找符玉,而黎苏苏则是冲向了公冶寂无:“大师兄!”公冶寂无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的眉心还带有一道叶冰裳留下的血痕。叶冰裳收回手,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敢对小爷下咒!真是活腻歪了!”鸱渊腾空而起,他手恢复成鹰爪,向凡人身后的巫轶抓去!巫轶的咒刚刚被破,挡在身前的凡人也正处于迷蒙的状态,如此,她便教鸱渊抓住了头,直接从地面上提起。鸱渊的爪子深深地嵌入她的头颅,鲜血长流。“啊——!”巫轶蹬着离地的双腿,痛苦的嚎叫逐渐变成了男声。鸱渊嗤笑:“原来还是个男人!”鸱渊在婆娑魔境长大,他知道同样行巫蛊之术的夷月族以女子为尊,因为女子的资质比男子好得多。说着,他便用另一只鹰爪撕扯巫轶头上破洞处的人皮。巫轶哀嚎声越发凄惨,他双手乱抓、想要制止鸱渊的动作,却没起到任何作用。鸱渊力大无穷,他生生地将巫轶身上这层女子的人皮扒了下来。鸱渊落在地上,笑嘻嘻地将手中带着血rou和黄色粘稠物的人皮扔在地上。“瞧,还真是个男人!”众人看去,发现被那妖族少年提在手上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由于这少年年纪不过十三四,身形也不算高大,他手中那个男人便半截身子都拖在了地上。叶冰裳早就吓得躲到了公冶寂无的身后,她不敢看一眼。“放……放开我……”巫轶在他掌中赫赫地喘气,“我乃神……巫……”随即,鸱渊便看到一阵神光亮起,手心的灼痛感逼得他不得不放开了巫轶。有魔修问道:“鸱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叶冰裳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真的是鸱渊。鸱渊嫌恶地看着在地上爬动的巫轶,道:“人。”披着女子人皮、成为女巫、成为国师的人。几个殿内的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们跪在地上,看着巫轶似心痛、又似震惊。“你怎么能渎神!”他们对鸱渊说了这句话,又仔细去看巫轶,随即便争论不休。“大神,你怎么会是男的!”“国师是男的!?怪不得上个月我所求之事未成!”“是妖术!肯定是这个妖怪把巫神变成男人了!”符玉带着岑觅璇和黎苏苏上前,她试了术法,发现她现在能定住巫轶了!“你到底是什么人?”符玉问话。她想起刚刚叶冰裳跟她说这个人身上的确有神力。巫轶还没回答,殿内的凡人都叫嚷了起来。“国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放了国师!”“巫神,用巫术!”“用咒控制他们!”婢女和侍从眼神重新变得狂热,连之前被藏海定住身形、封住嘴的皇后都在瞪着自己的眼珠子表达着同样的意思。巫轶刚动了动嘴皮子,却被岑觅璇一道鞭子横在脖间。“好好回话!”岑觅璇知道,这个人除了时不时有神光护体,其实手无缚鸡之力。但她还不明白这人的古怪,只能威逼他说实话。巫轶勉力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我是神!”“没错!国师是神!”“国师是我们的神!!!”“国师神通广大!”在凡人的叫嚷声中,叶冰裳从公冶寂无的身后走了出来。她对公冶寂无道:“他在骗人。别人信他,他就有神力。”公冶寂无眉头皱起,微微讶异:“居然能以凡人之躯成为伪神。”说完,他带着叶冰裳走上前。叶冰裳看了一眼那个沾着血丝和黄白粘液的人,又躲到了公冶寂无身后。公冶寂无将叶冰裳所说之事告诉了符玉和黎苏苏。黎苏苏看向巫轶,道:“居然敢假冒为神!你才是在渎神!”说完,她便向那些凡人说道:“你们都被他骗了!如果他是神,现在就不会被扒了皮、躺在这里!”凡人逐渐开始怀疑。鸱渊也笑道:“你还抢了女子的皮,那是谁的皮?”巫轶不答,他狠狠地看向黎苏苏,道:“我施祸福!世人信我!他们不会信你的胡乱言语!”符玉将黎苏苏护在身后,道:“是吗?”说完,便又对岑觅璇道:“师妹!抽她!”“是!”岑觅璇甩开鞭子便抽在巫轶的身上,他哀嚎了几声,身上的神光渐渐衰弱。符玉回头一看,发现是因为那些凡人越来越怀疑巫轶、越来越不相信他,这样巫轶身上的伪神力便会消弱。她肃声对那些人道:“若他是神,他为什么要扮作女巫?若他是神,为何被鞭打时与常人无异!”侍从和婢女们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他们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骂巫轶。“巫轶骗了我们几十年!”“他骗了皇上和皇后!”此时,奄奄一息的巫轶忽然声嘶力竭地吼道:“是皇帝骗了你们!”“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扒了自己亲姐的皮,扮作巫女!本来就是皇帝逼我的!”岑觅璇带着疑惑停了鞭子,问道:“皇帝逼你?”鸱渊别了别嘴角,他看向身边的魔修苌茗,道:“扒了亲姐的皮,这事我们妖魔都做不出来吧。”苌茗笑了笑,抬眼打量着殿里剩下的妖魔和修真者,他低声嘱咐鸱渊:“仙界人多,等会儿见机行事。”鸱渊点点头。巫轶又不说话了,岑觅璇便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我说、我说!”巫轶叫道。三十五年前,巫轶跟随族人来到王都投靠亲姐。彼时亲姐巫祎为新帝倚重,却因为多次巫术反噬奄奄一息。“陛下!祸福自有定数!再这样继续施巫术,jiejie会死!”巫轶跪在君王前,恳求道。皇帝却笑着说:“你jiejie可是承诺过‘誓死效忠’。与其担心你jiejie会死,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们全族的命。”巫轶震惊:“陛下……”“jiejie死后,皇帝用全族的命威胁我。最后我想出了扮神的法子,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将我当成神,由此产生的神力就能抵消巫术的反噬。”巫轶悲痛地闭上了眼睛,“世人皆知巫族女子更擅巫术,为了取信所有人,我亲手扒了jiejie的皮穿上。”他与巫祎是双胞胎,身形也很十分相似。“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皇帝立我为国师,一点巫术就会让百姓信我为真,我也获得比预计中更多的神力,不光抵消巫术的反噬,还有了神光。”巫轶脸上出现了一种意味深长:“到最后,不光是皇帝,就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神了。”说着,他又怒视符玉、黎苏苏和鸱渊,道:“世人愚昧!他们当我是神!我便是神!只要他们信奉我,我一样会降下福祉!与神又有何异!”“强词夺理!”黎苏苏骂道:“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永远成不真!”符玉也道:“你最后只会成为邪神,永远不可能成正神。”“正又如何?邪又如何!”巫轶在他们之间打量一下,“我观你们这群修士也有不同,你们谁又是正?谁又是邪?”他又想起他最开始想要的家人子,对方身上有灵气、也有浓郁的神气。“谁又能问我的罪?!”巫轶喊道。闻言,符玉便将岑觅璇拉到了身边,警惕地看向鸱渊等妖魔。她知道巫轶在挑拨离间,担心鸱渊等人会因此下手。公冶寂无则是直接祭出焚天,护在所有修真者前,对着鸱渊等人。鸱渊歪了歪脖子,道:“我们可没兴趣打。”他踢了巫轶一脚,“宝贝交出来,没时间跟你耗。”巫轶见自己挑拨不成,只好将自己的法器都扔了出去。“厌胜人偶?”鸱渊看了看,递给了苌茗,“给你了。”他俯身又捡了个一柄小箭,上面有诅咒之力,鸱渊觉得还不错,便收进怀里。“走了。”随后,他便拉这苌茗便离开了大殿。其他一两个还活着的魔修捡了东西也跑了,修真者多,他们趁早溜比较好。见状,公冶寂无皱眉收回了焚天。巫轶大多法器都是邪魔歪道,少有修士能看上的。其他的修士都没有兴趣,跟他们告别了,便离开大殿去其他地方。黎苏苏看着这满是狼藉的大殿,忽然发现他们少了一人,问道:“藏海呢?”几人正面面相觑,藏海便满身是血地跑了进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符玉看着他,问道:“怎么回事?”“我趁乱捅了几个陷入咒语中的魔修,有一个被我捅醒了,追杀了我好久。”藏海掏出丹药给自己疗伤,“还好我捅得狠,他带着伤,没能重伤我,还让我跑掉了。”说完,他又看到地上的人皮和巫轶:“这什么玩意!”岑觅璇又给他大概解释了一遍。黎苏苏走近公冶寂无和符玉,问:“我们要走吗?”还不知道怎么换境。公冶寂无点头:“走吧。”他回过头去找神女,却发现神女已经走到了一旁。叶冰裳解了皇后的定身术,又走到了那些缩成一团的凡人面前。她弹指释出点点灵气,光泽落在他们身上,让这些信仰崩塌又惊恐的凡人觉得心中安定、身体回暖,逐渐褪去了紧张和害怕。“你是神仙吗?”有个小宫女小声地问道。叶冰裳摇了摇头,道:“不是。”宫女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很蠢?”就像刚刚巫轶说他们愚昧。叶冰裳回答:“不会。不光是你们无法分辨真神、假神,修者也很难分辨出来。再说,错的是巫轶和皇帝,巫轶会巫术,皇帝为他保驾护航,你们不信也会信。是你们的真心被他们骗了,不是你们愚昧。”宫女抿了抿唇,终于拥抱着另一个婢女哭了出来。她一哭,相互感染似的,其他所有人也都一起哭了出来。叶冰裳看着他们哭泣,没有再说话。她的身后,几个人听到了这番对话,神色各异。其中黎苏苏的心神最为震撼。当年她回到五百年前,遇到的那个稷泽……会不会也是假的?她突然想了一件事,急切地问公冶寂无:“大师兄!荒渊的封印是什么破的!”公冶寂无说了一个年份,黎苏苏惊恐地发现那是城楼事发的那一年。荒渊封印不是如那时稷泽所说三年后必破,而是她引来天雷、澹台烬被叶冰裳杀死的那一年。公冶寂无见她神色有异,刚想问她怎么了,便感觉到一阵晕眩。换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