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自然不会提今天是自己生日的事情,只说自己一直太忙,都没时间来看望老人。
白奶奶分外高兴,但这份欣喜里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惆怅,最终将三个孩子迎进里屋。
从外面看房子已经够破败不堪,进屋内一瞧简直杂乱不堪,床上堆放破被烂褥,老旧的布料上蹭出的大小窟窿,露出脏污的棉花。
屋内只有一张方桌与几条长凳,桌面凳面油腻得浮了一层,唯独常坐人的地方摩擦道光可鉴人。
白烨不好意思地叫陈燧和许岁辞先暂时坐在长凳上,记得几年前来奶奶家避难时,奶奶还是一位很讲究的老人,也才短短两三载光阴,连她也对困苦的生活乏力起来。
任何老人应该得到悉心照顾才对。
白烨道,你俩先坐一会儿,我去烧水,给你们泡个茶。
白奶奶又是惊吓般喊,我去烧水,你别进伙房。拄着拐杖要去烧水,但见白烨趴在床头要叠被子,更是慌张喊道,别动,傻孩子,别动那些东西,太脏了!
陈燧一瞧都进门十分钟了,白烨还没能跟他奶奶说上正经话,朝许岁辞招手示意,许小少爷,不如咱们俩到街市上转一圈?
许岁辞也正有此意。
两人绕出老房子,许岁辞问,你说白奶奶这个岁数,家里也没个人照顾,烨烨又在上学,是不是应该送到其他亲戚家去?
陈燧摇摇头,白烨跟他那个禽兽爹都是独苗,再说他爹滥赌成性的,即使有些旁的亲戚,又有谁敢来跟他家打交道?
再说有的老人讲究叶落归根,白奶奶在这屋里生活了七八十年,里面到处有白爷爷的记忆,突然叫她换个环境生活,恐怕很不习惯。
两人一问一答,很少有的平心静气。
街市比陈燧离开的那年繁荣许多,两人雇了一辆三轮车,买了很多家用,许岁辞观察着白奶奶家有插线孔但没有电器,反手买了一台小冰柜,至少马上要入冬了,老人家能储备些牛羊肉吃。
陈燧怀里抱着两叠崭新的棉花被褥,朝他噗嗤嘲道,买点小物件,白烨心里都会不舒坦,你给他奶奶买这么大一台冰柜,白烨哪能心甘情愿接受?
许岁辞目光稍微扫量,这冰柜哪里大了,他家里的冰箱四开门的都没喊大呢!
大眼睛咕噜噜一转,你就说这台冰柜是咱俩抽奖商店送的不就行了。脑子里这坨东西叫什么,它叫智慧。
陈燧狂翻白眼,那电费呢?你看白奶奶像是有闲钱缴纳高额电费的人?老人在吃穿用度上最是节俭。
许岁辞道,我给她交,我一口气缴一万块钱的电费,能用五年还多。真的走到街面上询问哪里能缴电费。
陈燧笑着摇头,真是变成有钱少爷了,服了。
两人满载而归。
白烨正蹲在房顶上用调和好的泥巴,给屋顶补补缝隙,再贴点旧瓦片上去。
两人都好怕他一个没踩稳,誓与破房子共存亡。
自从走进门后,三个人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里里外外把白奶奶家收拾整顿,白烨看见小冰柜出现在房间角落的时候,目光闪烁一瞬,谁买的冰柜?
许岁辞连忙举手,我,我刚才抽奖抽到的,不信你问陈燧!
陈燧蒙头扫院子,烟烟尘尘得仿佛没长耳朵。
白烨有些生气,但最终克制住,朝鬼鬼祟祟往冰柜里塞肉的人道,只有这一次,以后不要乱花钱。
许岁辞推推鼻梁间的墨镜。
给老婆的奶奶花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刚才若不是陈燧阻拦,他其实已经给工程队打电话了,要求对方明天来给白奶奶家重建一幢新房,要又壮观又豪华的那种。
反正他跟陈燧又不一样,陈燧的零花钱是爸妈给的,他的零花钱可是哥哥塞给他的,不用都不行。
白烨隐约感受到许岁辞的不开心,毕竟好久没见岁岁笑了,一整天苦瓜着个脸,简直快变成许倭瓜。
不忍心,走过去揉搓小少爷的脑壳,谢谢,真的超级感谢。
许岁辞呲牙咧嘴,烨烨,你揪着我毛了,好痛~
三人连续忙碌到下午,除了伙房白奶奶死活不肯让人进去,整个房子收拾得差不离,原本是白烨的生日,但他对奶奶亏欠着一份孝心,即使不吃生日蛋糕,不唱生日歌曲,幻想着奶奶能稍微过得舒心一些,白烨也是幸福的孩子。
白奶奶行动不方便,饭菜是从街上食堂买的现成的,凑合吃过晚餐,一家人算是其乐融融。
吃过饭后,白奶奶催促的意思突然明显起来,问三个人准备几点走。
白烨其实还有些话想跟奶奶交代,嘴里吞吞吐吐得踟蹰了好几次。
许岁辞连忙打哈欠说,都已经晚上九点钟了,若是赶夜路实在信不过陈燧的车技,而且他困得要死,不想委屈自己在车上睡觉。
白烨感激地笑道,那你能睡惯乡下地方吗?
许岁辞舍命陪君子,何况被窝铺盖都是新买的,朝最靠外的一间房指道,我就睡那边去了,你们聊太晚的话,不要过来吵我。抱起他那一堆零食往偏屋走。
乡下地方确实睡得很不习惯,许岁辞在案板一般的硬床上翻了一百多个滚,才勉强从一整天的疲倦中挣扎合眼。
熟睡的乡下透着一股静谧的气息,连拂过房檐的风都悄然变化,鬼里鬼气的。
许岁辞隐约听见粗糙的木门嘎吱一声轻响,仿佛被谁推开,但蹑手蹑脚得仿佛一阵青烟。
他睡得不太沉,鼻音轻哼问,白烨?陈燧?
许岁辞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奇怪,确实缓缓走来一具黑漆漆的身影,周身散发出酒水与烟火的恶烂臭气,令他立刻清醒过来。
谁!
那黑影瞬间扑了上来,一把摁倒毫无防备的许岁辞,头被撞在破烂的床栏间,眼前一阵阵泛起花白的金光。
邪恶的笑意伴随着扭曲的腔调,是我呀,许家二少爷。
白烨正陪白奶奶说话,两人讲话太久都有些疲累了,他只好伺候奶奶躺下,让奶奶先休息。
转身要离去时,白奶奶蓦地拉扯起孙子的手,奇怪地问了一句,烨儿,你恨你爹吗?
恨,怎么不恨,简直恨毒了!
白烨没说话。
白奶奶今天一直避免提她那个不孝的儿子,一旦话匣子打开,便再也停不住,老泪纵横道,你恨他,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但我无法不管你爹,毕竟他是我的儿子呀。
走出房门。
陈燧一直站在院落里,安静地等他出来。
一起去外面走走?
陈燧微笑的模样仿佛孩提,一起约他到池塘边摸鱼逮虾般亲切自如。
两人沿着庄稼地里的羊肠小径,一直走,一直走,月光铺在脚底,仿佛路也没有了尽头。
陈燧讲了很多小时候两人做得蠢事,一起光屁股在河沟里洗澡,一起到草塘里捉蝈蝈,脖子上系着床单充当披风用柳条对打......总之无忧无虑,能让两人惆怅又会心一笑的事情真的很多。
微风拂过稻田,成熟的稻穗沉沉垂垂,仿佛瞌睡的眼睛。
陈燧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厚墩墩的,大概有三万块的样子,是他今天上街从银行新取的。
白烨如同被炭火烤了一下,白天掩藏起来的刺全部炸开,表情分外凶狠道,岁岁是小孩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同情我,甚至想可怜起我来了?
知己知彼。